鐵牛和柱子,在工部衙門,正式領下了那兩樁懸了數十年的“無頭公案”。
消息傳出,整個工部的官員和工匠們,表面上客客氣氣,暗地里,卻都在等著看他們張家的笑話。
兄弟二人,倒也沒說什麼。
他們直接調用了“青石快運”的馬車,將那兩大堆比人還高、早已落滿了灰塵的案卷圖紙,全都拉回了張府。
在專門為他們開闢出來的、巨大而又明亮的營造公事房里。
父子三人,連同幾個從青石村帶來的、最核心的營造師傅,一頭扎了進去。
他們決定,先從那個看起來相對簡單一些的“皇家陵寢自來石機關”下手。
然而,當他們真正展開那些泛黃的、甚至有些殘破的圖紙時。
才發現,這差事,遠比他們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爹,大哥,你們看。”
柱子指著一張結構總圖,眉頭緊鎖。
“這圖畫得,亂七八糟。”
“這里畫的是一組巨大的配重齒輪。”
“可旁邊這份記事文書上,又說,這機關,是靠‘無形之水力’驅動的。”
“這齒輪和水力,根本就對不上號啊。”
鐵牛也在一旁,翻看著另一份記錄著歷次修繕失敗的文書。
“是啊爹,您看這里。”
“三十年前,王老師傅的師傅,曾試過用增加配重的方式,結果,那石門紋絲不動。”
“二十年前,工部的一位侍郎,又試過用更精巧的‘連環鎖’機括,結果,那機括不是被巨石壓壞了,就是自己卡住了。”
“這十幾份記錄看下來,他們嘗試了十幾種法子,可就沒一次是成的。”
“俺看,這根本就是個無解的局,他們就是存心為難咱們。”
听著兒子們的抱怨,張大山沒有說話。
他只是拿起那些圖紙和文書,一張張,一頁頁地,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整整一個上午,他都沉浸在那堆故紙堆里。
直到中午,他才緩緩地,抬起頭。
他的臉上,沒有半分的愁容,反而,露出了一絲古怪的、想笑又忍著不笑的表情。
“我明白了。”
他將幾張關鍵的圖紙,抽了出來,鋪在桌上。
“他們,所有的人,都想錯了。”
“什麼?”鐵牛和柱子都湊了上來。
“你們看。”張大山指著圖紙一處極其隱蔽的、被標注為“排水渠”的角落。
“這塊萬斤重的‘自來石’,要想讓它落下,光靠那些彈簧、機括、齒輪的巧勁,是根本不可能的。”
“驅動它的,其實,是這世上最簡單,也最強大的力。”
“——水的重量。”
他拿起炭筆,在另一張白紙上,畫出了一個簡單的示意圖。
“你們想,在這自來石的上方,有一個看不見的、巨大的、用三合土和青石砌成的蓄水池。”
“這個水池,與地宮外的一條地下暗河,相連。”
“當陵寢的墓門被從外面徹底封死時,一個總閥門就會被觸發,那暗河里的水,便會開始,極其緩慢地,流入這個蓄水池。”
“而在蓄水池的另一端,則連接著一個巨大的、用來平衡自來石的‘配重石’。”
“當蓄水池里的水,一天天地增多,其總重量,最終超過了那塊‘配重石’時。”
“這個平衡,就會被打破。”
“那塊萬斤重的‘自來石’,便會‘轟’的一聲,轟然落下,將地宮的最後一道入口,徹底封死。”
“而那蓄水池里的水,則會從這個‘排水渠’,悄無聲息地,流走。”
“這,才是這套機關,真正的秘密。”
“它靠的,不是精巧的機械,而是最純粹的、也是最無法抗拒的……物理。”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鐵牛和柱子的耳邊炸響。
他們呆呆地看著父親畫出的那張簡單卻又蘊含了無窮智慧的示意圖。
心中,那所有的困惑和迷茫,都瞬間,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的喜悅,和對父親那神鬼莫測之能的……無上崇拜。
“爹,您的意思是……”柱子激動地說道,“那機關之所以會失靈,不是因為它壞了。”
“而是因為,那個蓄水池,或者那條引水的暗河,出了問題?”
“沒錯。”張大山點頭,“要麼,是引水的暗河,被泥沙堵住了。”
“要麼,就是那蓄水池,因為年久失修,出現了裂縫,存不住水了。”
“所以,那塊‘自來石’,就永遠也等不到落下的那一天。”
為了驗證自己的理論。
他當即便讓柱子和鐵牛,在張府的工坊里,建造一個可以實際運轉的、小型的“自來石機關”水力模型。
兄弟二人領了命,立刻便帶著手下最得力的學徒們,熱火朝天地干了起來。
不過短短三天。
一個由木頭、石頭和銅管組成的、高度還原了圖紙設計的精巧模型,便宣告完工。
張大山讓石頭,以“張府邀請工部同僚,共賞新奇機巧”的名義。
將工部那位對他心存敬佩的王老師傅,以及當初給他下絆子的孫侍郎等人,都請到了張府。
在工坊的大廳里。
當孫侍郎等人,看到那個看起來就像個大玩具一樣的模型時。
臉上,都露出了幾分不解和……輕蔑。
“張伯爺,這就是您說的,能解開陵寢懸案的神器?”孫侍郎陰陽怪氣地問道。
張大山沒有理他,只是微笑著,對眾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各位大人,各位師傅,請看。”
他親自提起一個裝滿了清水的水桶。
將清水,緩緩地,倒入那模型的、隱藏的“蓄水池”入口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好奇地看著。
只見那模型,一開始毫無動靜。
可隨著清水被不斷地注入。
當那“蓄水池”的水位,達到某個臨界點時。
只听模型內部,傳來“ 噠”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被觸動的聲響。
緊接著。
在所有人那震驚得幾乎要跳出眼眶的目光中。
那扇用沉重石塊做成的、小小的“自來石”模型門,竟“轟”的一聲,轟然落下。
嚴絲合縫地,將那“地宮”的入口,徹底封死。
整個工坊,一片死寂。
所有來自工部的官員和工匠,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當場。
“原來……原來如此。”
王老師傅看著那落下的石門,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原來,竟是……竟是水的力量。”
“我們……我們所有人都想錯了方向。”
“這……這不是工匠之術,這是……這是格物之學啊。”
孫侍郎的臉色,更是變得一陣青一陣白,難看到了極點。
他知道,他丟給對方的這個“爛攤子”,這個他本以為能讓對方身敗名裂的“死局”。
竟被人家,用這樣一種舉重若輕、近乎于“戲法”的方式,給輕而易舉地……破解了。
張大山看著眾人那副表情,只是淡淡一笑。
“要去修它,也簡單。”
“派人,去把那地宮里,堵住水道的淤泥給清了。”
“再用咱們的水泥,把那蓄水池漏水的地方,給它補上。”
“這機關,自然就活了。”
他的話,如同一個無聲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孫侍郎等人的臉上。
讓他們羞愧得,恨不得當場就找個地縫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