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縣衙,後堂書房。
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將至。
張小山將那本記錄著累累罪證的“黑賬”,連同錢主管畫押的供狀,一並呈送到了知縣大人的面前。
知縣黃大人,年近五十,為官多年,早已是人情練達。
他一頁一頁地翻看著那本油膩的冊子,臉色也隨之變得越來越難看。
他看到了那些被偽造成“鼠耗”的官糧,是如何一車車地變成了黃家的私產。
他也看到了那些觸目驚心的、用暗語記錄的分贓數目。
當他看到賬本最後指向的“黃大戶”三個字時。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賬本合上。
“小山啊,你……你這次可是捅了馬蜂窩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雖然年輕、卻膽識過人的下屬,眼神復雜。
“這個黃大戶,名叫黃四海,是本縣最大的糧長,在鄉間頗有勢力。”
“更要緊的是,他那個嫁到府城做妾的親姐姐,可不是一般人。”
“她的夫君,乃是南陽府里的王通判,主管一州刑名律法,是知府大人的左膀右臂。”
“這層關系,深得很吶。”
“下官知道。”小山拱手行禮,神情卻異常堅定,“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此等侵吞官糧、魚肉百姓的國之碩鼠,若不嚴懲,何以安民心,何以正國法?”
知縣黃大人看著他那清澈而又執拗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他沉默良久,最終一拍桌子。
“好!”
“本官為官一任,豈能坐視此等奸佞橫行。”
“本官就陪你,闖一闖這龍潭虎穴!”
“你即刻帶人,將所有涉案人等,一並捉拿歸案。”
然而,他們還是低估了地方豪紳勢力的反應速度和狠辣手段。
小山這邊還沒來得及點齊人馬。
黃大戶那邊,早已通過安插在衙門里的眼線,得知了消息。
一場針對張小山的瘋狂反撲,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間席卷了整個清溪縣。
首先,是來自上層的政治壓力。
第二天一早,知縣黃大人便接連接到了好幾封來自府城的“問候信”。
有的是同僚旁敲側擊,勸他“為政以穩,不宜操之過急”。
有的則是上官語帶雙關,說他“治下不寧,恐有礙考評”。
甚至,那位王通判大人,都親自派人送來“薄禮”,說是听聞清溪縣出了些許“誤會”,請黃大人明察。
這無形的壓力,讓黃大人的額頭上,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其次,是來自民間的輿論抹黑。
縣城最大的茶館里,一個說書先生正口沫橫飛地講著一段新編的“故事”。
“話說啊,這清溪縣新來一位縣丞,年紀輕輕,心卻比墨還黑。”
“他為了自己的功名,不惜構陷忠良,嚴刑逼供,把那城東官倉的錢主管,給活活打死在牢里了。”
底下的茶客們一片嘩然。
“真的假的?錢主管死了?”
“可不是嘛,听說那張縣丞還想把咱們縣的糧食都搜刮走,好去孝敬京里的上官呢。”
這些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極具煽動性。
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開始對這位新來的縣丞,產生了懷疑和恐懼。
最後,是來自暗處的直接威脅。
那天夜里,小山正在書房里整理案卷。
只听“砰”的一聲,一塊石頭裹著一張紙條,砸破窗戶,飛了進來。
紙條上,用血寫著兩個猙獰的大字——“找死”。
而當初協助小山查賬的那位劉書吏,更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幾個蒙面人堵在巷子里打斷了腿。
他一瘸一拐、滿臉是血地來找小山。
“張……張相公,他們……他們讓小的給您帶句話。”
“讓您……讓您別多管閑事,不然……不然下次斷的,就不是小的的腿了。”
面對這來勢洶洶的三板斧,小山卻並未慌亂。
他想起了父親在家中應對危機時的沉著與智慧。
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退縮。
他立刻求見知縣黃大人。
“大人,如今之計,唯有將真相公之于眾,讓百姓來評這個理。”
他拿出一份早已擬好的告示草稿。
“本官懇請大人,即刻張貼此告示,以正視听。”
黃大人看過告示,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這個年輕人。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取出了縣衙大印。
當天下午。
數十張蓋著知縣大印的、巨大的告示,被貼滿了縣城所有的交通要道和人流最密集之處。
告示的內容,沒有用任何深奧的言語。
而是用最直白、最通俗的話,將黃大戶等人如何勾結官吏、制造“空倉”、侵吞官糧的罪行,一條條,一樁樁,都寫得清清楚楚。
告示上,甚至還附上了那本“黑賬”中關鍵幾頁的摹本。
上面記錄的每一筆黑心錢,都觸目驚心。
告示的最後,是小山親筆寫下的幾句話。
“官倉無糧,則天災之時,百姓無所依!”
“官倉無糧,則外敵來犯,邊軍無所食!”
“本官清查積弊,非為一己之私,實為全縣百姓之生計,為大寧江山之安穩!”
“凡提供黃大戶及其同黨罪證者,賞銀十兩!”
“凡包庇罪犯、阻礙辦案者,與之一並同罪!”
這告示,如同一場驚雷,在清溪縣的民眾中炸響。
百姓們蜂擁而至,將告示圍得是水泄不通。
識字的人,大聲地為眾人念著。
當听到那些被侵吞的糧食數目,當看到那些貪腐的罪證時。
人群,徹底憤怒了。
“原來是黃大戶他們偷了咱們的救命糧啊!”
“這個天殺的,咱們辛辛苦苦種地交糧,他卻在背後把糧食都倒賣了。”
“怪不得去年的小水災,官府都說沒糧賑濟,原來是被這些碩鼠給蛀空了。”
“那張相公,才是真正為咱們做主的好官啊!”
“咱們不能讓好官受了冤枉。”
民意,如同潮水一般,瞬間發生了驚天逆轉。
一些曾經被黃大戶欺壓過的佃戶和商家,也鼓起勇氣,紛紛前來縣衙,遞上狀紙,舉報他更多的罪行。
黃大戶和那些豪紳們,徹底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