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再多說什麼。
有些話，點到為止。
有些心意，一個眼神，一次觸踫，便已足夠。
顧曉寒推著輪椅，沿著樹蔭下的小徑，又緩緩逛了兩圈。
風比剛才似乎更溫柔了些。
許逸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感受著這一切。
他從未覺得，這條走了無數遍的公園小徑，竟有如此動人的風景。
直到夕陽的余暉將天邊染成一片瑰橙紅，顧曉寒才停下腳步。
“我們該回去了。”
“嗯。”
回去的路上，安靜無言，卻有一種默契在空氣中發酵。
接下來的日子，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早上，顧曉寒會帶著早餐準時出現。
有時候是樓下那家老店的豆漿油條，熱氣騰騰。
有時候是她親手做的三明治，用料扎實，賣相卻有些一言難盡。
“別看它丑，營養均衡。”她會這樣振振有詞地辯解。
許逸便會帶著笑，慢條斯理地吃掉。
休息的時候，他們會一起看電影。
顧曉寒總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片子，有時是文藝片，有時是能把人笑出腹肌的無厘頭喜劇。
許逸對這些並不挑剔。
他享受的，並非電影本身。
而是兩個人窩在沙發里，屏幕的光影明明滅滅，映著她專注的側臉。
時間就在這樣日復一日的平淡中，悄然流淌。
許逸腿上的石膏拆了。
他能感覺到，那條曾經毫無知覺的腿，正在一點點恢復力量。
終于，在一個天氣晴朗的午後。
許逸扶著沙發的邊緣，嘗試著，讓自己的雙腳完全接觸地面。
顧曉寒就站在他對面，伸出雙手，擺出一個保護的姿勢。
她的表情，比他本人還要緊張。
“別急，慢慢來。”
許逸深吸一口氣。
他能感覺到腿部肌肉的叫囂與抗議。
他將重心，一點點地，從手臂轉移到雙腿。
站起來了。
雖然身體還在微微搖晃，但他的腳，確實穩穩地踩在了地上。
公寓里很靜。
靜得能听見彼此的呼吸聲。
許逸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顧曉寒，忽然有了一種沖動。
他想走向她。
用自己的雙腳，而不是借助任何外力。
第一步。
左腳邁出，落地。
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顧曉寒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就想上前去扶。
許逸卻對她搖了搖頭。
他的眼神里，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
顧曉寒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懂了。
這是屬于他一個人的戰斗。
第二步。
右腳跟上。
比第一步要穩了一些。
短短兩三米的距離，許逸卻走得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當他終于走到她面前，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向前倒去時，顧曉寒穩穩地接住了他。
他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滾燙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窩。
“我做到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與顫抖。
“嗯，你做到了。”
顧曉寒用力地回抱住他，手掌在他的背上，輕輕拍打著。
“你很棒。”
許逸沒有再說話，只是將臉埋在她的肩窩，貪婪地呼吸著那份讓他心安的氣息。
從那天起，許逸的恢復速度，快得驚人。
從一開始的步履維艱，到後來能丟掉拐杖，在房間里慢慢行走。
雖然走起路來，姿勢還有些奇怪，帶著一點輕微的跛。
但那種重新掌控自己身體的感覺，是任何事情都無法比擬的。
他開始想念學校了。
這天晚上，顧曉寒照例留下來陪他吃飯。
電視里放著無聊的綜藝節目。
許逸忽然放下了筷子。
“曉寒。”
“嗯？”顧曉寒正專心致志地對付著一塊糖醋排骨，含糊地應了一聲。
“我想回學校了。”
顧曉寒的動作，停住了。
她抬起頭，看向許逸。
他的表情很平靜，眼神卻很認真。
“你的腿……”
“已經沒事了。”許逸說著，還特意動了動自己的腳踝。“醫生也說，多走動有助于恢復。”
顧曉寒沉默了片刻。
只是，這段時間，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
她已經習慣了每天睜開眼就能見到他，習慣了為他準備一日三餐，習慣了分享彼此生活中的所有細節。
一想到他要回到那個屬于他的世界，自己的生活里會突然少掉這麼大一塊。
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顧曉寒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
她看著他，忽然笑了。
“好啊。”
“你早就該回去了。”
“再不回去，我都要被你吃窮了。”
她的語氣，輕松得像是在開玩笑。
許逸卻從她的眼底，看到了一閃而過的不舍。
他的心，猛地軟了一下。
“我只是回學校上課，又不是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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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間，我還是會回這里。”
他特意強調了“這里”兩個字。
顧曉寒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
“真的？”
“真的。”許逸肯定地點頭。“在你沒有嫌我煩，把我趕出去之前，我都會賴在這里。”
“那……你可別想走了。”顧曉寒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那點離別的傷感，瞬間被這句承諾沖刷得一干二淨。
重返校園的日子，比許逸想象的，要更具挑戰性。
真正到了重返校園的那一天。
顧曉寒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推出了輪椅。
許逸看著那架輪椅。
他現在已經能自己走了，雖然不快，還有些跛。
顧曉寒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輕聲說。
“學校很大，從校門口到宿舍樓，還有很長一段路。”
“你的腿，經不起那麼久的折騰。”
她的理由，無可辯駁。
許逸最終還是沉默著坐了上去。
顧曉寒推著他走出。
輪椅的 轆壓過地面，發出輕微而規律的聲響。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熟悉的校門就在眼前。
穿著各式各樣衣服的學生，三三兩兩地從他們身邊經過，投來好奇或者探究的目光。
許逸的後背，不自覺地挺得更直了一些。
顧曉寒感受到了他身體的僵硬，推著輪椅的手，力道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仿佛想通過這種方式，傳遞給他一點力量。
終于，到了男生宿舍樓下。
許逸扶著輪椅的扶手，慢慢地站了起來。
顧曉寒已經提前將他的雙肩包和拐杖放在了觸手可及的地方。
許逸接過拐杖，熟練地撐在腋下，然後將背包甩到了一邊的肩膀上。
“我自己可以。”
他看著她，眼神里是熟悉的堅持。
顧曉寒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她點了點頭，後退了一步，將通往樓梯口的路，完全讓了出來。
“好。”
許逸轉身，沒有再看她。
金屬拐杖的末端，與水泥台階踫撞，發出“篤”的一聲脆響。
第一級台階。
他的身體晃了一下，背包的帶子從肩上滑落。
許逸沒有回頭，只是用沒拄拐的那只手，重新將背包甩回肩上，動作有些笨拙，卻很堅定。
“篤。”
第二級台階。
“篤。”
第三級。
他的背影，在有些昏暗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單薄，又格外挺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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