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霧還未散盡，林曉已踏上了回鄉的大巴。
車窗外，熟悉的山丘和田壟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幅漸漸展開的水墨長卷。
她摩挲著手機里豆豆的照片——小家伙穿著新織的毛衣，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咧著缺了顆門牙的嘴笑。
林家溝的泥巴路已鋪上了水泥，少了些熟悉的味道。
林曉拖著行李箱轉過那個大土包，遠遠望見自家院牆上的絲瓜藤還掛著幾枚金黃的花。
院門虛掩著，傳來此起彼伏的談笑聲，混著剁肉餡的咚咚聲，竟比往日熱鬧許多。
\"媽！我回來了！\"她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卻在跨進院子的瞬間愣住了。
天井里，二叔林二亮正蹲在地上給崔英系圍裙，動作自然得仿佛重復過千百遍。
崔英鬢角添了白發，卻笑得眉眼彎彎，手里還捏著包酸菜餡餃子的材料。
\"曉兒！\"
林大明舉著 面杖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面粉。
\"可算把你盼回來了！你二叔和二嬸從汕頭回來了！\"
林曉的行李箱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記憶里的林二亮總是板著臉，在飯桌上總愛挑三揀四。
而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把調好的餡料遞給崔英，眼神里滿是溫柔︰\"英子，嘗嘗咸淡？\"
\"喲，這不是曉丫頭嘛！\"
崔英直起腰，圍裙口袋里還別著朵曬干的野菊花。
\"都長這麼俊了！快讓二嬸瞧瞧！\"她粗糙的手掌撫過林曉的臉頰，帶著陽光曬過的暖意。
\"听說在省城干得風生水起，真是給老林家爭氣！\"
林曉強笑著應和，目光卻忍不住追隨著二叔二嬸的互動。
他們配合默契地包餃子，崔英捏褶子，林二亮擺餃子，時不時交換一個只有彼此能懂的眼神。
這場景像根細針，輕輕戳破了她心里那層偽裝的堅強。
幾年前，她和馬天宇不也是這樣憧憬過柴米油鹽的幸福嗎？
飯桌上，搪瓷盆里的酸菜餃子冒著熱氣。
林二亮給每個人斟上大嫂釀的米酒，渾濁的液體在粗瓷碗里輕輕搖晃。
\"曉兒，听說你在管大項目？\"他夾起個餃子放進她碗里。
\"男人靠不住，咱女人就得自己攥緊飯碗。\"
這話讓林曉的筷子懸在半空。
她想起昨夜加班很晚，呂方留在她桌上的那杯熱牛奶。
想起任寬發來的消息，說\"需要幫忙隨時開口\"。
原來兜兜轉轉，真正的依靠從來不是婚姻里的承諾。
\"二亮說得對！\"林大明端起酒碗，臉頰泛紅。
\"我家曉兒最能干！\"
他轉頭看向老伴，\"當年要不是你攔著，我非得去城里找那個姓馬的算賬！\"
林大明估計是有些醉了，這樣的話，他從不會提起，今天一高興喝多了，嘴巴也把不住門了。
安然輕輕按住丈夫的手︰\"都過去了。\"
她給林曉夾了塊紅燒肉。
\"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酒過三巡，林二亮開始講汕頭的故事。
他說現在在海鮮市場擺攤，崔英每天四點起床熬粥，就為了讓他吃口熱乎的。
\"有次台風天，她非要冒雨給我送傘，\"
他聲音突然哽咽，\"我這輩子，最幸運的就是遇見她。\"
看到父親和二叔兩人流露的感情，林曉知道他們真的慢慢老了。
只有老了，才會懷舊、反思，然後彌補曾經的缺失。
挺好的!
年輕時的磕磕絆絆，能在一杯酒中釋懷放下，也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林曉想，如果自己醉了，醒來時是否會淡忘掉過去嗎？
月光爬上屋檐時，林曉獨自坐在老槐樹下。
豆豆在她懷里打盹，小手還緊緊攥著恐龍玩具。
遠處傳來蛐蛐的叫聲，混著屋里飄出的談笑聲，竟讓她想起年少時的夏夜。
那時她總以為，愛情就該相互理解、包容這樣，歷經風雨後依然攜手同行。
\"在想什麼？\"崔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在石凳上坐下，月光灑在她眼角的皺紋里。
\"曉兒，二嬸知道你心里苦。\"
林曉突然紅了眼眶。
那些在省城深夜痛哭的時刻，那些獨自咽下委屈的瞬間，此刻都化作滾燙的淚水。
\"我和你二叔，也算是半路夫妻。反正也每沒人看好。哎，日子再難也一步步走了過。”她嘴角泛起溫柔的笑意。
\"可過日子啊，哪有那麼多算計？你看現在，我們不也把日子過成了蜜？\"
林曉知道二嬸在勸自己，學會放下，然後再找有緣人。
夜風掠過樹梢，老槐樹沙沙作響。
林曉想起白天，二叔偷偷往崔英碗里夾她最愛吃的蝦仁。
想起他們並肩坐在門檻上，一起剝毛豆的模樣。
原來幸福從來不分先來後到，重要的是兩顆心願意彼此靠近。
屋里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
透過窗戶，林曉看見父親舉著酒杯，滿臉通紅地說著什麼，母親一邊嗔怪一邊給他擦汗。
二叔二嬸頻頻對著父母舉杯。
豆豆在她懷里動了動，夢囈般喊了聲\"媽媽\"。
林曉輕輕吻了吻孩子的額頭，把他抱得更緊了些。
月光如水，灑在這座承載著無數回憶的小院。
她明白，婚姻的失敗從來不是人生的終點。
就像這秋夜的月光，即便被雲層遮擋，也依然會在某個時刻，溫柔地照亮回家的路。
此刻，林家小院的燈火格外溫暖。
林曉起身往屋里走，裙擺掃過石階上的落葉。
推開門的瞬間，歡聲笑語撲面而來，父親又在嚷著要再喝一杯，母親笑著去奪他的酒杯，二叔二嬸在一旁打趣。
她站在門口，看著這難得的團圓景象，突然覺得心里某個冰封的角落，正在悄然融化。
夜深了，豆豆已經熟睡。
林曉躺在床上，听著隔壁傳來父母均勻的呼吸聲。
窗外，老槐樹的影子在月光下搖曳，像極了兒時母親搖晃的搖籃。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枕邊，林曉漸漸沉入夢鄉。
夢里，她又回到了小時候的林家溝，在灑滿月光的院子里奔跑，身後跟著笑鬧的家人。
而這一次，她不再害怕失去，因為她知道，無論走得多遠，總有一盞燈，會為她亮著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