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象殿內,上午的研討告一段落,短暫的休憩時間讓凝重的氣氛稍稍緩解。修士們三五成群地散開,或低聲交流,或閉目養神,或拿起各自的玉簡繼續推敲。空氣中,靈茶的清香與古籍的墨香交織,間或夾雜著幾聲壓低的驚嘆與討論。
陸淵沒有參與任何小圈子的討論,他端著一杯靈茶,目光看似隨意地掃視著殿內眾人,實則在暗中觀察。剛才玄星真君和古蒼穹家主對“上古魔紋”和“封印松動”的論述,在他心頭激起了驚濤駭浪。他無比確信,自己金丹中那一道魔紋,以及《雲紋真解》對“鎮魔符文”的解析,都與這場即將到來的浩劫息息相關。
他必須保持低調,但在必要時,也需展現出足夠的價值,以獲得更多信息,甚至爭取到合適的盟友。這種智力與謹慎的交鋒,遠比純粹的法力對抗更考驗心性。
果然,研討會結束後,一些對上古符文、陣法有獨特興趣的修士,便開始三三兩兩地聚攏。其中一位,是來自墨家的金丹中期符 師,墨千山。墨家以符 聞名雲洲,其符道造詣在整個修仙界也堪稱一流。墨千山手中捻著一張殘破的古符,正與旁邊一位身著陣袍、氣息沉穩的千機閣金丹後期陣法師輕聲探討著什麼。
陸淵微微側耳,听到他們正討論一張記載于古籍中、早已失傳的“太虛凝神符”。墨千山眉頭緊鎖,搖頭嘆息︰“此符之奧秘,在于凝練虛無之神念為實質,化為攻防。然而,其核心符文‘太虛之眼’,在古籍中記載模糊,我等窮盡墨家典藏,也無法參透其真正的結構與運用于法。”
千機閣的陣法師也點頭道︰“我千機閣曾試圖以陣法之理,逆推出此符之奧秘。但‘太虛之眼’的符眼結構,與尋常符文截然不同,它仿佛並非以靈力為媒介,而是直接作用于某種更深層次的虛空。這導致我們布置的模擬陣法,在符眼處總是難以平衡,徒耗靈石。”
陸淵听到這里,心中微動。太虛凝神符,他在《雲紋真解》的旁支篇章中,曾見過類似概念的記載。雲紋並非純粹的靈力符文,它更像是對天地萬象本源規則的重構與解析。因此,即便是作用于“虛空”的概念,在雲紋的視角下,也變得有跡可循。他思索片刻,並未直接開口,只是微微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茶水表面泛起輕微的漣漪。
就在此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在陸淵身側響起︰“陸道友對墨大師和鐘大師的探討,似乎有所感悟?”
陸淵轉頭,只見古心月不知何時已踱步至他身旁。她依舊一襲白衣,風姿卓絕,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但那雙清澈的眼眸中,卻閃爍著一絲難以捕捉的探究。她顯然注意到了陸淵剛才細微的表情變化。
陸淵微微一笑,拱手道︰“古仙子說笑了。在下不過是對符道略有涉獵,听聞兩位大師高論,偶有所得,不敢妄言。”
古心月輕輕頷首,目光卻落在陸淵空著的另一只手上︰“陸道友方才在研討中,對古籍中關于上古魔紋與封印的部分,似乎也極為關注。對那些殘缺的古符,不知有何見解?”
她這話問得巧妙,既不顯得突兀,又將話題引向了最核心的部分。
陸淵心中警惕更甚。他知道古心月不是尋常的金丹後期修士,她的觀察力與洞察力非同一般。他沉吟片刻,語氣平淡道︰“在下曾偶然得一殘缺古籍,其中略有提及一些與古家今日所呈示的符文相似的圖錄。那些符文,確實與尋常符文有著本質的區別。它們……仿佛不是‘描繪’天地之力,而是直接‘調用’或‘重構’天地之理。”
他故意用了一個模糊卻高深的詞語——“重構”。這是《雲紋真解》的核心思想之一。
古心月眼底閃過一絲異彩,她輕輕拂過手中的茶杯,杯壁上繪著幾道古樸的紋路。她看似不經意地問道︰“‘重構’?陸道友此言,倒是頗為新奇。恕心月愚鈍,能否請陸道友更進一步,略作點撥?”
她話音雖謙遜,但語氣中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求知欲,以及深藏的試探。顯然,陸淵剛才的“重構”二字,觸及到了她內心深處對符道極限的思考。
陸淵知道,這是個機會,但也是個陷阱。他不能暴露《雲紋真解》的全部,但又必須展現出足夠的價值,讓古家看到他不是尋常金丹修士,值得他們拉攏和重視。
他沉思片刻,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玄奧︰“符道萬千,殊途同歸。但究其本源,皆是對天地法則的模擬與運用。尋常符 ,如描龍畫虎,其形其意皆由靈力承載。而古符……尤其是那些上古流傳下來的禁忌之符,它們似已超越了‘模擬’的範疇。它們更像是……萬物歸一的映射,以最簡約的結構,承載最龐大的信息。”
他拋出了“萬物歸一”的概念,這是《雲紋真解》中“萬象歸元”的簡化版表述。
墨千山和千機閣陣法師聞言,下意識地朝這邊看來,雖然他們沒參與對話,但陸淵的聲音並不算太低,且他言語中的深奧之意,已經讓他們這些符道陣道大師產生興趣。
古心月美眸中精光一閃。她並非沒听過類似“大道至簡”的說法,但陸淵將其與“萬物歸一的映射”、“最簡約結構承載最龐大信息”結合起來,卻是前所未聞。
“陸道友此言,當真令人深思。”古心月輕聲道,“心月曾在一枚上古殘符中,看到一道極為復雜的符文,其結構玄奧,看似雜亂無章,卻又給人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無數修士曾嘗試拆解其結構,皆無功而返。但若按陸道友所言‘萬物歸一’,是否意味著,我們應該將其視為一個整體,而非拆解分析?”
她這是在反向試探,看陸淵是否能給出更具體的指向。
陸淵心中微動,他體內的七彩雲紋金丹在此刻仿佛有了感應,一些關于符文結構、能量流轉的畫面在他識海中一閃而過。他知道古心月所說的,很可能是某種“復合雲紋”的結構。
他微笑著搖了搖頭,語氣卻帶著一絲高深莫測︰“不盡然。拆解是為了理解,而理解,是為了重構。真正強大的古符,其結構往往並非‘雜亂無章’,而是‘返璞歸真’。它將繁復的法則,凝練到了極致,如同將千山萬壑,濃縮于一粒芥子之中。拆解,是為了找到那芥子中的‘根’,而重構,則是從這個‘根’,推衍出新的天地萬象。”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古心月的指尖,那里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靈力波動,仿佛她正在無意識地勾勒著什麼。
“更深層次的古符,它們不再僅僅是‘運用’靈力,它們甚至能‘定義’靈力。它並非汲取靈氣,而是以自身為引,讓周圍的天地靈氣,按照符文的意圖,重新排列組合,形成一個自洽的、微型的天地循環。”陸淵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此言一出,周圍偷听的墨千山和千機閣陣法師臉色驟變,看向陸淵的目光已從最初的興趣,變成了震驚!“定義靈力”、“自洽的微型天地循環”,這簡直是符道理論中的禁忌之言,因為這已經觸及到了大道本源,甚至有幾分“開闢一方小天地”的韻味了!這哪里是一個金丹中期修士能夠說出的理論?
古心月的臉色也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驚色。她凝視著陸淵,眼中不再是單純的試探,而是濃厚的求知欲和難以置信的震撼。她身為古家天驕,閱覽典籍無數,也曾與元嬰老祖探討過符道奧秘,卻從未听過如此顛覆性的理論。
“‘定義’靈力……”古心月喃喃重復著這四個字,眼中閃爍著明悟之光。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立刻聯想到了古家一些上古殘陣的失效原理,以及那些被魔紋污染的法寶為何難以淨化——如果魔紋能夠“定義”靈力,那麼它就不是單純的污染,而是篡改了靈力的本質,使其變成了對它有利的存在!
她看向陸淵的目光中,充滿了深邃的含義。她忽然想到了那塊被魔紋污染的殘缺石碑,其上的符文與陸淵所說的“最簡約的結構,承載最龐大的信息”不謀而合。而陸淵的“鎮邪符盤”為何能淨化邪靈?是否也正是因為他所掌握的符文,能夠“重新定義”邪靈中被扭曲的靈力?
“陸道友……”古心月正要再開口詢問,卻被一陣喧嘩打斷。
“諸位道友,研討會第二部分,即將開始!”一位古家執事高聲宣布。
殿內的修士們紛紛歸位,古心月只得暫時作罷。但她離開前,深深地看了陸淵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驚訝、探究、欣賞,以及一種幾乎無法掩飾的,對陸淵所展現出的“符道天賦”的強烈興趣。
陸淵心中微微松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剛才雖然說了不少,但都是基于《雲紋真解》的通用理論,並未真正泄露“雲紋”二字,也沒有暴露自己能夠解析魔紋的特殊能力。但他所展現出的符道理解,已經足夠讓古心月乃至古家對他刮目相看。
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入喉,卻難以平復他心中思緒。古心月的反應,以及周圍那些大師們的震驚,都讓他更加確信,《雲紋真解》的價值,遠超他的想象。它不僅是修煉功法,更是揭示天地本源、對抗魔患的關鍵。
而古心月那深邃的目光,預示著他與古家的聯系,將不僅僅停留在這次研討會。她對他的興趣,必將帶來後續更深入的接觸,無論是機遇,還是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