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的茶煙裊裊升起，落在窗台上的陽光正漫過一粒浮塵。忽然想起《道德經》里那句“和其光，同其塵”，原來光與塵從不是對立的——光因塵而顯其軌跡，塵因光而現其微芒。這八個字，像一把古舊的鑰匙，輕輕擰開人生的鎖，露出藏在喧囂背後的“道”。
年輕時總覺得，人生該是一場“發光”的征程。要做最亮的星，要在人群中被一眼看見，于是拼命踮腳、用力揮手，把鋒芒磨得像刀刃，生怕被淹沒在“塵埃”里。那時不懂，為何智者總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總覺得是怯懦者的托詞。直到某次團隊協作，我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方案，把分歧吵成僵局，最後項目黃了才發現太亮的光，會灼傷人；太銳的鋒芒，會割碎聯結。
後來在老巷子里遇見一位修表匠。他的鋪子擠在雜貨攤與面館之間，木頭櫃台被磨得發亮，牆上掛滿待修的舊表，滴答聲混著隔壁的面香，竟有種奇異的安寧。有人拿著名貴的腕表來，他不諂媚；有人送來掉了齒輪的老懷表，他也不怠慢，只是眯著眼，用鑷子輕輕夾起零件，動作慢得像在與時間對話。我問他修了幾十年表，怎麼從不宣傳，他笑“表走得準，人看得清，就夠了。”那一刻忽然懂了“和光”——不是熄滅自己的光，而是讓光變得溫潤，不刺眼，卻能照亮該照亮的地方。就像老匠人的手藝，不必掛在招牌上吆喝，卻藏在每一個校準的齒輪里。
再後來讀敦煌壁畫，見飛天的飄帶纏繞著凡塵的煙火，菩薩的衣袂拂過市井的喧囂。原來最莊嚴的神聖，從不是懸在雲端的孤高，而是落在人間的慈悲。這大抵就是“同塵”的深意不站在塵埃之上俯視，也不陷在塵埃之中沉淪，而是像水一樣，融進窪地便成湖，匯入江河便成浪，始終保持自己的清澈，卻從不拒絕與萬物相擁。
曾在醫院見過一位老醫生，退休後仍每周坐診。診室里沒有錦旗，只有一張泛黃的“希波克拉底誓言”。面對焦慮的家屬，他從不拍胸脯保證，只是慢慢說“病像河里的石頭，急著搬會砸腳，慢慢挪總能動。”他的語氣平淡，卻比任何豪言都讓人安心。這便是“玄同”的境界吧——把專業的“光”，融進人情的“塵”，讓鋒芒藏在體諒里，讓智慧落在實處。
人生這趟“問道”之旅，我們總在找一把鑰匙想知道如何在人群中保持自我，又不顯得格格不入；想知道如何堅守初心，又不被現實磨成頑石。“和光同塵”或許就是答案和光，是讓自己的光芒成為暖光，而非烈日；同塵，是讓自己的腳步踏在泥土里，而非懸在空中。
就像此刻窗台上的光與塵，光不必刻意避開塵，塵也不必嫉妒光。它們在陽光下共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卻各自分明。這大概就是人生最好的狀態既做得了照亮一隅的光，也當得了托舉溫暖的塵，在融與守之間，把日子過成一場溫和的修行。
所謂“解碼”，不過是看懂了光與塵從不是選擇題，而是人生的兩面鏡——照見自己的鋒芒，也照見眾生的平凡；所謂“問道”，終是明白最高的智慧，從來不是對抗世界的稜角，而是像光與塵一樣，在共生中，活成最自然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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