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南總廠特種材料車間彌漫著一股焦糊味和金屬冷卻後特有的腥氣。
老吳捏著鑷子,夾起那粒米粒大小、灰白色的蠟狀碎屑,燈光下,它像個骯髒的雪粒,在眾人沉凝的目光里晃著。四周是安靜運轉的龐大真空爐,空氣像是凝固的鉛塊。
“應力蠟。”老吳咬著後槽牙,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德國人的專利缺德貨。”
徐漢卿抹了把額角的汗,鏡片後透著憤怒“這幫鬼佬!進口高端貨,核心件里塞這種玩意兒——核心部件溫度悄悄一升,蠟一化,崩的就是應力集中點!報廢得讓你查不出外傷,全爛在筋骨里!”他狠狠錘了下旁邊的檢驗台,震得台上幾枚鈰粉細末微微跳動。
雷宜雨站在一旁,白熾燈把他側臉削出冷硬的線條。他沒有看老吳手里的蠟屑,目光沉沉掃過車間里年輕學徒們緊張的臉,最後定在主軸箱敞開的口子上,那里面原本應該躺著那根千辛萬苦從德國運回來的寶貝——阿爾塔瑪蒂斯七型主軸。現在,它靜靜躺在特殊的恆溫台上,裂痕在內圈無聲蟄伏。
“查!”雷宜雨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敲在每一個人的神經上,“過去二十四小時,所有踫過主軸箱的人,所有讓這箱體溫度偏離設定值哪怕一度的人,給我篩出來!”
話音剛落,褲兜里手機嗡嗡震動起來,來電顯示跳動著“瘦猴”的名字。
“講。”雷宜雨接通。
電話那頭傳來瘦猴刻意壓低的沙啞聲音,背景里似乎有鍵盤敲擊的脆響“宜雨哥,紅港那邊‘星輝資源’坐地起價!鈦鉿合金粉每克加一百二十塊大洋!他娘的比華爾街截胡那孫子還黑,擺明了拿咱們要救奧組委項目當肥肉宰!狗日的咬住不松口!”
雷宜雨眼底沒有半分意外,仿佛這刀早就懸在那里“晾著。”
“晾?”瘦猴聲音拔高一度。
“晾著。”雷宜雨重復,語氣不容置疑,“我們鈰粉改性的涂層方案有幾分把握了?”他目光轉向徐漢卿。
一直盯著分析圖譜的徐漢卿猛地抬頭“雷總!剛剛出爐的模擬!鈰粉優化後的涂層附著力和抗極端溫度疲勞性能…比原來配方預期還要高至少八個點!”
這個消息像一道強光驟然刺穿車間里的陰霾。老吳和他身後的年輕技工們眼楮瞬間亮了起來,幾個小伙子激動得互相拍肩膀。
“听見了?”雷宜雨對著話筒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隨即響起瘦猴短促的低笑,像是夜梟磨牙“明白了,宜雨哥!讓他們自個兒蹦 ,我這邊加緊盤內部那耗子的尾巴!看他們能拽到幾時!”說完便掛了電話。
雷宜雨收起手機,嘴角終于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這弧度沒掛幾秒,甦采薇踩著沉穩卻迅疾的步子穿過車間門。她一身干練的套裝,發絲紋絲不亂,只是看向主軸方向的目光帶著隱憂“宜雨,壞消息暫時只封在產業園內部,‘漢南觀察者’那邊沒跟進主軸故障。但那個西格瑪留下的空殼公司剛和星輝達成代購協議,大批量吃進了庫存的鉿礦原料,就囤在紅港碼頭四號保稅倉——他們準備拿現貨再卡一次我們的脖子,配合星輝抬價。”
“給特斯拉團隊的詳細行程安排,還有具體到人的接待規格預案,做完了嗎?”雷宜雨突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甦采薇一愣,隨即會意,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十五分鐘前已經發給你郵箱了。斯賓塞領隊,技術評估三人,法務一人,還有兩名股東代表隨行觀摩,級別很高。我特別標注了他們會參觀我們總裝車間和新成立的‘工匠學院’展示廳。預案里安排了詳細的通稿口徑,強調了我們在材料自主和逆向工程上的突破決心。”
“很好。”雷宜雨點頭,“奧組委智能方案的主框架修改稿,我做了幾個關鍵節點的補充。重點把咱們這個‘鈰粉強化涂層方案’加進去,著重描述它在極端環境下的優異表現和……成本優勢。放在‘技術亮點與獨特競爭力’板塊的頂端。”
甦采薇眼楮瞬間亮得驚人,像燃起兩簇冰焰“妙!鈰礦便宜!我們手里有現貨!這項目書砸出去,本身就是對紅港那群吸血鬼和西格瑪殘渣最好的回應!”她語速飛快,“我立刻去排版潤色,保證在特斯拉團隊落地前,這份新方案連同鈰粉方案的實驗數據,準確無誤地擺在奧組委關鍵人物的桌面上。”她雷厲風行,轉身就走,高跟鞋敲擊水泥地發出利落的回響。
漢南產業園外,掛著特斯拉lo的商務車平穩駛入。斯賓塞望著園區內嶄新的廠房和遠處堆放的共享單車零配件,對著副駕駛上的法務低語“瓊斯女士,今天請多關注對方的專利規避路徑闡述,還有他們內部質量控制體系的文件……我們上次小看對手了。”
總裝車間,氣氛截然不同。恆溫隔離區內,那根惹禍的阿爾塔瑪蒂斯七型主軸被精密夾具牢牢固定。空氣里只剩冷卻液循環的低鳴和工具踫撞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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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宜雨帶著斯賓塞一行人走過來時,徐漢卿的聲音正透過擴音器回蕩在工位區“動平衡校準第六輪!目標公差控制在01絲以內!老吳,看你手上的巧活了!”
老吳蹲在主軸旁,上身套著幾乎裹住臉的防護衣,只露出一雙布滿老繭、紋路深刻的手。他手上是一把自制的非標刮刀,刀尖細如針,被他穩穩地捏著。一個留著平頭的年輕技工屏息蹲在他對面,手里拿著超高精度的傳感器探頭。
“老吳手上那把刀,是他爹教下來的功夫。”雷宜雨對停住腳步、面露詫異的斯賓塞介紹,語氣平靜里帶著一種自然的驕傲,“用鈰粉改過刀頭弧面,專門伺候這些 骨頭配件。”
斯賓塞看著老吳完全憑手感,像在玉器上雕花般小心又精準地刮削著軸承套內圈那極其細微的凹點。平頭技工緊盯著傳感器屏幕“吳師傅,015絲…再一點…好!009絲!過了!”
汗珠順著老吳滿是褶皺的額角滾下來,砸在冰冷的主軸基座上。他沒抬頭,只長長呼出一口氣。
雷宜雨看向那平頭技工“張力,記錄好每一個修補點的位置和深度數據,建立這個主軸專用修復檔案庫。”
被喚作張力的年輕工人挺直腰板大聲回答“是!雷總!”
斯賓塞沉默地看著這一切,旁邊的技術專家忍不住湊到他耳邊“不可思議…沒有激光修補,沒有微米機器人,純手工修整到這種精度…這種匠人的經驗數據積累系統,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仿佛為了印證這句話,雷宜雨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這一次,他直接按下了免提鍵,瘦猴那獨特的帶著點沙啞又按捺不住興奮的嗓門瞬間沖破了車間的低鳴
“宜雨哥!星輝那邊繃不住了!托人遞話想‘重新談談’!哈哈,還有那個紅港四號倉,那批被西格瑪空殼囤的貨——”
話沒說完,雷宜雨直接切斷了免提。他臉上沒顯出丁點波瀾,只對斯賓塞和特斯拉團隊露出一個職業化的歉意微笑“設備調試的噪音干擾,抱歉。”
斯賓塞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那是想笑又強行壓住的表情,眼神復雜地看著雷宜雨“雷先生,你們這里,真是時刻‘驚喜’不斷。”
暮色低垂,霞光給工業化的園區涂抹上幾分奇異的暖色。
產業園最高處的辦公室,視野極佳。
“董局嗎?是我,雷宜雨。”雷宜雨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燈火漸次亮起的園區,目光落在遠處正做最後裝配調試的“龍吟”共享單車生產線上。
電話那頭是安全部門的董天,聲音沉穩听不出波瀾“雷總,那個‘漢南觀察者’的自媒體團隊核心成員背景摸了一下,很干淨。”
“表面看是的,”雷宜雨語氣平靜,“但核心不是這家搖旗的。源頭在那批被截留又加價放出來的鈦鉿礦,順著它摸進去的買家身份,才需要董局您手里的顯微鏡仔細照照。”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件事麻煩您跟老魏提一句,請他幫忙留意下最近江城有沒有入境記錄比較特殊、但落地後活動比較‘安靜’的新朋友……特別是我們總廠周圍範圍。”
“噢?”董天的聲音里帶了些凝重的興趣,“你懷疑外部的手?”
“主軸應力蠟,紅港倉庫里被加價放出來的礦,”雷宜雨緩緩吐出幾個名詞,“時間點太‘合拍’,不太像內鬼能有資源獨立搞定的。董局,西格瑪雖然焦頭爛額,但百足之蟲,死得沒那麼干脆,更何況…還有些陰溝里的蜈蚣指望著咬我們一口去華爾街換骨頭。”
董天那邊沉默了幾秒,只說了句“明白了。”電話掛斷。
門被輕叩兩下推開,甦采薇拿著一份文件進來,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笑意“宜雨,奧組委那邊對新方案初步反饋極佳!尤其是咱們獨一份的低成本超高耐候性涂層!鈰礦這步棋,盤活了!”她把文件放在桌上。
沒等雷宜雨伸手去翻看文件,“叮”一聲,他放在桌上的私人加密手機屏幕亮起。
只有一行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沒有任何署名
「耗子尾巴露了。盯死那個姓陳的焊工頭。」
雷宜雨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指腹在屏幕上一抹,清空信息。他抬起頭,深邃的目光越過窗外的燈火,投向更遠、更深的,涌動著無形暗流的城市深處。
辦公桌一角,那盆耐旱的多肉植物依舊安靜地伸展著。暗夜里,一只蟄伏已久的蜘蛛沿著牆壁的縫隙緩緩爬動,在吊燈陰影處織就一張嶄新而透明的網。
漢南的風,遠未停歇,風暴只在暗中醞釀下一次更猛烈的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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