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悶熱粘在皮膚上，像一層揭不開的油紙。雷宜雨站在長江實業頂樓落地窗前，望著樓下熱火朝天的“長江支付產業園一期”工地，鋼筋鐵骨正從老吳手下那幫工人手里拔地而起，用的正是剛從“鋼貿黑洞”里撈出來的那批“鑫發系”螺紋鋼。上一場拍賣收割的余韻未散，瘦猴兒那小子撈油水撈得走路都帶飄，可甦采薇匯報上來的“長江付”出租車掃碼推廣數據，卻像被這鬼天氣捂蔫了的盆栽——硬是打不起精神。
“老吳他們帶完頭，下面那幫的哥還是嫌麻煩？”雷宜雨轉過身，手里捏著那份增長乏力的報表，語氣听不出喜怒。
甦采薇一身米白色職業套裝，眉頭微蹙︰“初始熱情是有，但司機們反映收款時掏手機掃碼耽誤時間，尤其高峰期搶單，不如現金或刷公交卡來得快。加上信號偶爾不穩……用戶習慣培養，還需要個爆點或者更強力的刺激。”
“刺激……”雷宜雨指尖輕輕敲著辦公桌光滑的紅木桌面，目光深邃，像是在過濾某些存在于意識深處的、模糊卻篤定的未來圖景。就在這時，瘦猴兒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臉上帶著一種混雜著興奮和警惕的復雜表情。
“宜雨哥！緬甸那條線動了！肥魚咬鉤，就是釣竿有點歪！”瘦猴兒嗓門一貫洪亮。
“克欽邦那個？”雷宜雨眼神倏地銳利起來。一個月前，瘦猴兒的情報網絡截獲風聲，緬甸北部克欽邦一個由地方實權人物控制的所謂“克欽邦發展銀行”，搞了個內部流通的電子積分，叫“克欽幣”kcb），名義上是為了方便當地玉石開采和木材交易的結算。
瘦猴兒嘿嘿一笑，帶著點狠勁兒︰“可不就是那個‘銀行’！一開始就想給玉石走私做賬洗白的。現在玩嗨了！咱們的人在邊境上發現，不光玉石佬在用，那鬼地方漫山遍野的種植園，種出來的咖啡豆、橡膠、還有……呃，一些氣味特別大的經濟作物此處隱晦替代毒品），都搞成了電子憑證塞進這kcb里交易！月流水嚇人啊，破10億軟妹幣了！”他比劃了個夸張的手勢，“現在他們想擴大，急需一套正經的、能在國際市場上……‘清洗’的出口渠道，盯上咱們的掃碼支付了！想合作，讓‘長江付’的app能在他們地盤上掃碼直接兌換kcb和人民幣！”
甦采薇面色微變︰“這不等于幫他們洗……”
“洗什麼？”雷宜雨打斷她，聲音異常平穩，目光卻像穿透了時空，“我們是正規支付平台，做的是技術支持和合法的跨境結算服務。他發他的幣，我們掃我們的碼，只要他收的人民幣是真金白銀充進保證金池，按匯率兌換，這生意就合規合法。”他轉向瘦猴兒，“那個‘發展銀行’的保證金賬戶開好了？誰在背書？”
“按您的吩咐，走的是紅港香港）一家影子銀行的殼，注冊地在開曼，但實際保證金進了我們在新加坡分行設的隔離監管賬戶，真金白銀的美元和人民幣托底。”瘦猴兒拍拍胸脯，“背書的是個殼，但鏈子上的錢是實的！那幫土財主只認二維碼掃了東西就變成錢！已經談妥，分成比例他們也認了！”
雷宜雨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這盤棋，看似是撈偏門，實則在他那張未來藍圖里，是一步暗子。利用對方急于洗白資金的需求，用“長江付”的便捷性作為誘餌，強行將這種野路子“地方幣”納入自身支付體系的軌道，無形中推廣了掃碼場景，更在法幣監管邊緣開拓了一條隱秘的跨境支付通道。
“接！”雷宜雨斬釘截鐵，“技術接口怎麼做？” “徐漢卿那邊有方案！”瘦猴兒立刻回應，“他在弄一種‘離線預授權碼’，那邊信號爛成渣也能用。刷一次碼，先鎖定額度存在本地機里，等有信號再統一上傳結算。不過……董局那邊嗅覺可靈得很……”瘦猴兒搓搓手，有點心虛地提了一嘴安全部門的大佬。
雷宜雨拿起桌面的保密電話︰“董局，忙著呢？”
電話那頭傳來董天沉穩中帶著一絲沙啞的聲音︰“雷總，我這鼻子剛聞到點特殊的‘緬玉味兒’，你這電話就來了。消息夠快啊。”
“合法合規的跨境支付試點，響應國家建設西南結算通道的號召嘛。”雷宜雨語氣輕松自然，“克欽邦發展銀行想做點正規結算業務，看好咱們的技術實力。保證金制度完善，風險完全可控。再說了，這也能幫西南邊陲理清一些……混亂的民間結算，建立秩序，算是為地方經濟做點貢獻。您說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董天的聲音才緩緩傳來︰“‘秩序’……這詞用得好。既然是試點，風險可控是底線。那個所謂的‘幣’，讓它只在你劃定的池子里飄著，別流出來弄渾了咱們的水。上面會有人‘關注’進度，資料……要詳實。”最後四個字，意味深長。
“明白，全程數據透明上報。”雷宜雨心領神會。董天默許了，但有要求——必須徹底掌握所有資金流向，將這股灰黑色的暗流徹底約束、甚至是利用起來。
行動迅疾如風。一周後，在滇緬邊境 拉小鎮一個掛著“金玉緣貿易公司”簡陋牌子的大院里，一場極具地下交易色彩的“上線儀式”草草舉行。門口停著幾輛沾滿泥漿的路虎攬勝，徐漢卿親自帶著幾個喬裝成“技術顧問”的精干手下，調試著幾台偽裝成pos機的專用終端。瘦猴兒則頂著“業務總監”的名頭，穿梭在一幫穿著軍便服和花襯衫、眼神警惕的克欽武裝人員中間，用夾雜著蹩腳英語和當地方言的手勢比劃著。
“記住，對準這個二維碼，‘滴’一聲就行！錢馬上進賬戶，看得見！”瘦猴兒拿著印有“長江付”標識和“kcb兌換”雙語操作指南的卡片，唾沫橫飛，“用這個賣貨，買家遠在廣東都付錢！不用扛麻袋現金！”
院外集市上，一個皮膚黝黑的撢族玉商成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他將一塊拳頭大小的油青料遞過去，買家是個內地來的游客模樣，在瘦猴兒小弟遞過去的手機上生疏地操作了幾下“長江付”app。 “滴——！”特制終端發出清脆響聲。 玉商趕緊看向身邊一個徐漢卿手下捧著的小型顯示屏聯網時同步數據），一串數字跳動，代表人民幣數額赫然出現，旁邊還有等值的kcb積分。玉商裂開嘴，露出被煙草燻黃的牙齒，拼命點頭，用生硬的漢語喊︰“要得！要得！”
這一聲“滴”，如同潘多拉魔盒的開關被啟動，迅速在克欽邦那個光怪陸離的圈子里蔓延。邊境小鎮的商販、隱藏在叢林中的加工廠、甚至一些原本直接參與灰色交易的莊家，都開始習慣性地亮出印有“長江付”標識的二維碼牌——這東西太好用了！安全，迅速，更重要的是，能把那些燙手的“土特產”換成國際上承認的綠票子美元）或紅票子人民幣），中間的kcb，不過是一串數字的過手。
“長江付”後台，一個名為“kcb結算通道”的端口流量指數級飆升，短短一個月達到了瘦猴兒口中那驚人的數字——月流水沖破10億人民幣。而江城出租車里的掃碼設備，也仿佛被這股來自緬北的“妖風”吹動，使用率開始悄然爬升——那些原本不耐煩的司機們，發現一些操著西南口音的新乘客，上車就熟練地亮出手機掃碼，動作麻利得很！
董天辦公室里的絕密檔案櫃里，新增了一整套加密數據記錄，那是雷宜雨“響應號召”實時共享的、極其詳盡的資金流向圖。這張圖里，每一個kcb的兌換源頭，每一個人民幣的回流路徑，都清晰得如同掌上觀紋。這份數據，將成為某些人頭上懸著的、尚未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雷宜雨听著瘦猴兒眉飛色舞地匯報著最新戰果，眼神卻越過辦公室的牆壁，仿佛看見了更遠的未來。支付場景的拓展，從來就不只有陽光大道。那些在規則邊緣試探、最終被規則馴服的力量，有時也能成為破局的催化劑。窗外的工地上，塔吊的轟鳴聲與電焊的火星交織，“支付產業園”的骨架正日益堅實。江城出租車里那些尚顯生疏的掃碼動作，與遙遠的 拉小鎮上那一聲聲“滴”響，在這一刻，跨越千山萬水，無聲地匯入同一條奔涌向前的支付巨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