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敲打著長江支付大廈頂層的防彈玻璃，弧形屏幕上，峴港台風損毀數據中心的後遺癥尚未完全消除，越南那筆大額支付的幽靈信號在徐漢卿報告的幾毫秒後徹底沉寂，如同一條滑入深海的毒蛇。而在屏幕另一側，被雷宜雨刻意推向顯眼位置的“反腐敗技術支持單位”牌匾，在柔和頂燈照射下泛著冷靜的光澤。
“宜雨，”甦采薇推門進來，手里平板電腦的屏幕上數據流如瀑布般滾動，眉頭微蹙，“押金池核心賬目的異常波動平復了，但有個新發現，像顆埋在淤泥里的地雷。”
雷宜雨轉過身，視線從窗外陰郁的江城天際線收回︰“說說看。”
“我們在梳理國內鋼貿質押貨物時，比對倉儲數據和長江支付部分建材經銷商入賬流水，發現一個現象。”甦采薇指尖劃過屏幕，調出一組復雜的交叉圖表，“三江省那個叫‘鑫隆實業’的大型國企，質押給我們的幾批螺紋鋼，其入庫時間和規格，與我們掃描到江浙滬幾個中小型碼頭倉庫出具的倉單記錄，高度重合，重復率達到了……99以上。”
“重復質押？”雷宜雨眼神一凝，“同一批貨，開多份倉單，在多家銀行和機構重復抵押套現？”
“數學模型顯示，吻合度極高。”甦采薇點頭，將平板遞過去，“關鍵是體量，僅我們初步交叉鎖定有重復質押嫌疑的倉單，涉及鑫隆實業的鋼材……價值估算就在兩百億上下。這還只是我們能數據抓取到的部分。”
兩百億！饒是雷宜雨早已洞悉這個時代某些角落的瘋狂，听到這個數字眼皮還是忍不住跳了一下。青石橋早餐攤用動態算法薅的羊毛、越南防水艙里暫時安放的比特幣冷錢包鑰匙，跟這個數字背後的黑洞相比，簡直像過家家。
“徐工呢？”雷宜雨立刻問。
“來了來了，‘雷總’！”徐漢卿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手里還捏著個剛拆開零件的防暴叉鎖扣試驗件，“薇薇姐一說我就驗了，按圖索驥抽了幾個倉庫實地‘訪問’了一下。嘖，真他娘是開了眼界！”
他湊到屏幕前，指著其中一個位于江海市偏僻小碼頭的倉庫標記︰“就這里，‘誠信倉儲18號庫’，倉單上寫得密密麻麻，五百噸國標螺紋整整齊齊。我借檢查消防設備的名義摸進去一看，靠，最里頭那片區域，那防銹油抹得厚啊，味兒沖鼻子！仔細敲敲听听，聲音發空！旁邊守庫的老頭眼楮瞄著我們，緊張得直搓手。”
老吳的聲音適時從內部加密頻道響起，帶著特有的金屬摩擦感︰“小雷老板，剛查了這批貨‘入庫’當天的碼頭監控影像回傳。嘿，邪門！大批集裝箱在監控探頭盲區停了快五個小時，後來幾輛空車頭開出去糊弄鏡頭，真有貨才怪！”
證據鏈條在雷宜雨腦中飛速成型︰虛開的倉單，重復質押套取的龐大資金流，鑫隆實業那位在省里交游廣闊的董事長馮躍進……這手法算不上頂尖，但在監管滯後、信息割裂的年代，靠著國營大廠的招牌和地方保護傘，竟玩出了兩百億的黑洞！難怪鋼貿押金池前陣子像犯了 癥，亂流四起，原來是這顆巨大的“腫瘤”在抽吸著整個體系的血液養分！
“‘宜雨哥’！”瘦猴的聲音在加密頻道顯得異常嚴肅，“查到了點‘三井’後續的邊角料，跟鑫隆那條線搭上的尾巴。那個疤臉瘦高個在峴港前收的幾張美金上，發現了點油墨暗記，來源指向……三江省某個特殊服務點。”
政商勾結，內外聯動，企圖攪渾水掩蓋更深的泥潭。
雷宜雨看著那塊“反腐敗技術支持單位”的牌匾，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牌匾是錦旗，也是武器。他拿起桌上那部加密處理過的電話，沒有撥打任何顯示號碼。
“喂？董局，是我。”雷宜雨的聲音平靜無波，“……是，確實有些東西需要專業核查。一個數據層面的‘巧合發現’，可能比較重大，匿名給你們提供一個線索源頭。”他將鑫隆實業、重復倉單、江海市“誠信倉儲18號庫”的關鍵信息，以及油墨暗記這個微不足道卻足以引路的細節，清晰地描述了一遍，語氣像一個純粹的技術問題匯報者，“……嗯，你們數據部門如果有興趣，可以從長江支付公開可查詢的某些建材商單筆異常流水切入，順著倉儲查詢碼做交叉，我們這邊的技術端口可以配合調閱權限。”他巧妙地隱去了自己和長江支付是直接受害方的部分，只將自己定位成一個基于“反腐技術平台”功能偶然發現異樣、並依法進行線索報送的合作單位。
電話那頭，董天沉默了幾秒，似乎能听到紙張被壓緊的聲音︰“線索收到。‘技術核查’近期會開展。”
電話掛斷。
辦公室里很安靜。甦采薇看著雷宜雨︰“就這樣？”
“就這樣。”雷宜雨轉身，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雨似乎小了些，“董局這種老狐狸，聞到味就知道是什麼魚。我們給他遞了最鋒利的魚叉，也給了最體面的借口——技術發現。他懂分寸，這功他不會全要，但更不會放過這種挖出大蛀蟲的機會。”他拿起對講機︰“老吳，徐工！立刻執行‘暗影計劃’第二步！把鑫隆實業所有抵押在我們這兒的所謂‘鋼材’，全部清點過戶！通知質押合同上所有關聯方，告知我們合法處置質押物的動作！動作要快！在‘雷霆’落下之前，先把我們那份干淨的‘肉’叼出來！”
三天後，一場代號“驚蟄”的聯合行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三江省。紀委牽頭，審計署、公安部經偵介入。鑫隆實業董事長馮躍進在辦公室被帶走時，手里攥著的半截雪茄甚至沒來得及熄滅，背景牆上“優秀企業家”的錦旗顯得格外諷刺。新聞通稿嚴厲指出︰某大型企業利用虛假倉單重復質押、惡意套取金融資金，擾亂市場秩序，造成巨額國資風險和金融機構損失……主犯已被控制，案件正在深入調查。
而在這條爆炸性新聞播出時，長江實業旗下的倉儲基地里，最後一批質量上乘、被低價“黑吃黑”過來的鋼材正在裝車。經過老吳帶著武鋼下崗精英團隊的火眼金楮和重新質檢，這批貨淨賺五億人民幣已穩穩落袋。
雷宜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那輛掛著“反腐敗技術支持單位”牌匾的公務車緩緩駛離。他轉過身，對正拿著報表的甦采薇說︰“這五億，全數投入長江支付的商戶端手續費補貼池。特別是早餐攤、小吃店……未來三個月，我們的掃碼手續費補貼力度，要打到杭州系付付寶和白錢包跳樓吐血！”
甦采薇眼楮一亮︰“釜底抽薪？搶市場？”
“不，”雷宜雨嘴角露出一絲商人特有的冷峻笑意，“是喂飽這條我們‘織’出來的紅色通道。商戶拿得實惠，用戶用得開心，數據跑得更歡暢，監管看了也舒心……至于我們的‘友商’們？”他瞥了一眼屏幕上關于馮躍進被帶走的滾動新聞，“讓他們也嘗嘗，資金池被我們‘技術發現’後抽干的滋味。”
就在這時，瘦猴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臉上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宜雨哥，防水艙的信號……在越南那邊的深潛檢測陣列上，有極微弱的不規則脈沖，位置動了！那個‘礦洞’里斷掉的線……好像又接上了！”
雷宜雨眼神驟然銳利起來。峴港沉江的謎團未解，新的暗影又在水下悄然移動。鋼貿的黑洞雖然暫時被堵上了一個，但這場圍繞四萬億流動的暗戰里，暗流從未止息。他拿起外套︰“走，去看看徐工那邊‘礦洞’殘留信號的解碼進度。”
風暴後的短暫平靜，往往意味著更大的漩渦正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