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局那通衛星電話里的低頻振動警示，像塊石頭壓在雷宜雨心上。汶川北川方向……這幾個字在他腦海里反復盤旋，前世那場驚天動地的國殤，此刻更像一根無形的弦，在平靜的空氣里發出幾乎听不見的嗚咽。他用力捏了捏眉心，強迫自己將思緒從地質監測的陰雲中抽離出來，眼下，光谷基地還有一攤子熱火朝天的事等著他拍板。
“我說徐工，您這血壓傳感模塊是精貴，可咱‘銀發關懷’手機又不是偵察兵用的，不能光讓數據好看，得經得起老頭老太們磕磕踫踫啊！”剛走近光谷基地新落成的物流指揮中心門口，老吳那洪亮又帶著點無奈的大嗓門就隔門傳了出來。他正擼著袖子，手里捏著一部剛摔過測試樣機的“銀發關懷”，沖著實驗室方向嚷嚷，袖子上的油漬在燈光下格外顯眼。徐漢卿則梗著脖子在理論儀器參數如何先進。
甦采薇坐在環繞著數據流的環形操控台中央，指尖飛快地在鍵盤上跳躍，巨大的主屏幕上，代表著上海首批五千台“銀發關懷”簽收狀態的綠色光點正在緩慢移動，其中一部分已經抵達虹橋機場物流集散中心。她眼角余光瞥見雷宜雨進來，嘴角微揚︰“來得正好，上海那邊首單預付款已經到賬了，‘星河健康雲’服務器分流穩定，承壓能力比預想還好……嗯？”她話沒說完，屏幕邊緣一個閃爍的紅色區域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代表鄉鎮地區“移動之家”服務站的數據模塊。
就在這時，瘦猴頂著一頭亂毛，趿拉著人字拖，“啪嗒啪嗒”地沖了進來，臉上全是壓不住的小激動︰“宜雨哥！來了來了，好勢頭來了！綿陽！就綿陽咱最早試點那個劉大爺開的鋪子，‘移動之家’今天剛掛出‘快遞代收’那塊小藍牌牌，下午還沒收攤，門口就堆小山了！”
“多少？”雷宜雨走到主控台前，目光銳利地掃過代表綿陽區域的那個節點。藍色光點閃爍著，數據流旁邊跳出一行實時數據︰“綿陽市紅旗鎮劉記移動之家日包裹周轉量︰503件”。
“五百零三件！”瘦猴聲音拔高了一截，搓著手，唾沫星子都快噴出來了，“才第一天啊宜雨哥！劉大爺樂得見牙不見眼，電話里直哆嗦，說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件！好些縣里的娃買了東西地址都不寫自家，直接寫他店名，下午那些穿著紅衣服綠衣服、騎著摩托車三輪車的快遞小哥就絡繹不絕往他那送，簡直門庭若市！老頭老太們吃完飯散步路過都要瞅幾眼熱鬧！我瞅著，三通一達那幾家快遞公司的人，在店外圍了一圈又一圈，眼楮都紅了！搶生意呢這是！”
雷宜雨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意。這場景他“預見”過無數次，但當它真正如烈火烹油般在數據流上燃燒起來時，依然讓人感到血脈賁張。他看向甦采薇︰“‘移動之家’代收補貼方案執行了？”
“每個代收包裹，給予站點經營者0.3元補貼，直接從平台運營費撥付，系統實時結算到店主個人賬戶。”甦采薇調出政策界面，操作流暢簡潔，“試點範圍主要是我們‘長江配送’網絡覆蓋到的三、四線城市、鄉鎮及城鄉結合部。補貼標準經過測算，對站點有吸引力，也在平台承受範圍內。目前已有78家站點開通服務，綿陽劉大爺這家響應最快，效果也最爆炸。你看，現在有三通一達的經理都找到基地市場部了，排隊要簽接入服務協議，想讓他們快遞員能把件往我們‘移動之家’送。”
她手指在屏幕一點，幾個標注著“申通王經理”、“圓通李總”的通訊窗口排著隊閃爍。
“放！都放進來！”雷宜雨大手一揮，斬釘截鐵，“光我們‘長江配送’走不了這麼多毛細血管，讓他們也把包裹往‘移動之家’送！三通一達，再加順豐、宅急送，所有能接進咱們網絡的，只要遵守規則，一律開放通道！我們做平台的，就是要讓這片土壤變得極其肥沃！記住，每個小小的‘移動之家’，現在就是我們伸向鄉鎮最末梢的觸角！一件包裹三毛錢的補貼？值！太值了！我們拿真金白銀，就是要給這些‘毛細血管’充血，讓它們活絡起來，串起整個鄉鎮！”他踱步到巨大的全國地圖投影屏前，指著上面密密麻麻、正在急速增多的藍色小點——每一個都代表一個依托于社區小店、供銷社網點改造而成的“移動之家”。
“以前，那些網購件像沒頭蒼蠅似的亂撞，快遞員一趟跑鄉下可能就送一個件，油錢都不夠。現在好了，讓幾十上百個件先匯聚到劉大爺這種小店里，快遞員一次送一堆過去卸貨就行，回城的貨也能順便帶走，效率翻了幾倍！店主賺補貼和引流的錢，村民取件寄件方便了，快遞公司成本降了效率高了，我們呢？”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們掌握了這成百上千、未來可能成千上萬的鄉鎮末端節點！它們就是我們扎根中國最廣闊市場的樁子！想想吧，未來廣告、小額金融、社區團購、便民繳費……只要這個點還在，它的價值就在無限延伸！”
徐漢卿捧著個平板也湊了過來，上面是些精密的圖紙，不過這會兒他也被眼前的物流景象吸引了︰“雷總，您這招是神來之筆！不過……”他苦笑一下，“這補貼一天天燒出去，財務那邊眼都綠了。三毛錢一個件，一個綿陽小店一天五百件就補貼出去一百五十塊，十個店呢？一百個店呢？這毛細血管鋪起來，那可是血庫級別的消耗啊！”
“燒！”雷宜雨沒有絲毫猶豫，“錢袋子緊，我知道。但這個補貼，就是給‘移動之家’的養分，就是給村民的便利費，必須燒！老徐，別忘了我們是誰，證券教父的操盤，鋼鐵梟雄的韌性，這點前期投入算什麼？這就是我們在鄉鎮市場的開疆拓土費！我看重的不是眼下的蠅頭小利，是這些點牢牢扎根後爆發的能量，和它們帶來的巨量數據沉澱！這些都是真金白銀換不來的寶藏！”
他轉過身，眼神落在一直靜靜矗立在指揮中心角落、穿著干練工裝、表情沉穩的趙三強身上，“三強，你這邊的‘毛細血管’保護層，要跟上！”
趙三強立刻跨前一步，腰板挺直︰“雷總放心！‘移動之家’站點安全保障計劃‘根系行動’已全面鋪開。首先是物防，每個站點配備符合公安標準的保險櫃，用于存放貴重件；基礎防撬門窗改造由老吳技術部統一提供技術支持和標準配件，我們安保部派人指導安裝，統一外觀標識，增強威懾力；同時配送低成本的‘平安長江’聯網報警器，只要有人試圖破壞保險櫃或門窗，立刻會觸發報警信號直接傳到我們聯網中心和屬地派出所。其次是人防，我們正在篩選站點附近的退伍軍人、靠譜的本地青年，組建兼職‘安全督導員’隊伍，接受簡單培訓後，配合店主進行日常巡查和安全提醒，發現可疑立即上報，也解決一部分就業。最後是信息聯通，所有包裹交接數據、安全報警信息、站點實時狀態都統一接入光谷基地的‘長江眼’物流安全監控平台，確保信息鏈不斷層。”他的匯報簡潔有力，充滿執行力。
雷宜雨贊許地點點頭︰“好！老吳！”
“在呢小雷老板！”老吳立刻丟開那部樣機湊上來，手里還習慣性地拿著個小扳手比劃。
“你手底下那些小子，不是成天騎著我給你們研發配發的特制摩托走街串巷、送配件修電器嗎？現在，給他們加個擔子！”雷宜雨眼中閃動著光芒，“在‘移動之家’周邊區域，開通‘最後一公里’的‘飛騎閃送’服務！平時他們還是干老本行，維持移動之家設備的運轉。一旦網點代收的包裹量超出了店主自己消化能力，或者村民有緊急寄件需求，或者需要幫忙搬運大件家電比如我們賣出去的山寨機、電視！），就啟用這些‘飛騎隊’！店主在平台下單，‘飛騎隊員’接單，快速響應，上門取送件！服務費平台統一收取，合理分成給飛騎隊員。這樣就把我們服務的觸角，從固定的點，延伸到了真正流動到村民家門口的最後一米！”
老吳眼楮瞬間亮了︰“這個好！我那些小子們巴不得多跑多賺！那些摩托經操，後座拆掉加個大貨箱，扛百十斤跟玩兒似的！關鍵是熟門熟路，哪條田埂近他們都清楚！”
指揮中心的氣氛變得更加熱烈。就在這時，主控台上一個專門用于偏遠地區數據監控的副屏忽然彈出幾條帶黃色感嘆號的警報信息︰【川北地區數據流異常簡報︰ 1.監測點︰北川縣擂鼓鎮‘張大姐移動之家’系統自檢報告︰貨架高頻微震動感知模組測試版）于10︰47報告連續性微弱異常震動，持續時間約5分鐘，超出背景閾值。初步判斷為設備安裝不平或外部大型車輛經過所致本地貨車限行，概率低）。已標記為需現場檢查p3級別）。 2.監測點︰汶川縣映秀鎮‘老王便利店移動之家’包裹代收系統v2.1版）在13︰20至14︰10期間記錄到三次瞬時位置定位漂移誤差最大偏移37米），隨後恢復。網絡信號監測穩定，初步分析為內置gps模組瞬間干擾或軟件bug參考歷史bug日志p113）。已標記為待軟件工程師分析p2級別）。 3.監測點︰綿竹市九龍鎮‘老李修理鋪移動之家’備用電源鋰電池組充電效率監測于今晨8︰15記錄到短暫異常波動非預期放電），後恢復正常。設備運行未見異常。原因未明，標記為需長期觀察p3級別）。】
瘦猴湊過去瞟了一眼，大大咧咧地擺擺手︰“嗨，宜雨哥，別在意！肯定是徐工塞進去做測試的那些花哨小玩意兒水土不服鬧脾氣了。咱這鄉鎮路況，三輪車蹦過去都能震三震，gps飄個幾十米，太正常！老李頭那破電源用了幾年也該換了！待會兒我叫售後兄弟抽空過去瞅瞅，都是小毛病！”他說著，還對著副屏做了個不屑撇嘴的表情。
甦采薇也快速瀏覽了一遍警報列表，秀眉微蹙，指尖輕輕點了點最後一條記錄︰“設備的問題倒好解決。不過，雷總，董局說的川北……區域位置似乎有點……”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猶疑。
雷宜雨沒說話，但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幾個黃色警報點閃爍的位置上，尤其是“北川縣擂鼓鎮”和“汶川縣映秀鎮”。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快速轉動著一支簽字筆，心髒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前世的記憶碎片與現實監測數據異常點殘酷地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無法言喻的窒息感。是純粹的設備偶然故障？還是……
他抬起頭，眼神平靜得如同深潭，看不到一絲波瀾，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專注。他深深吸了口氣，仿佛要將指揮中心里沸騰的空氣和那個沉重無比的名字一同壓進肺腑。
“知道了。”雷宜雨開口，聲音低沉平穩，像是對瘦猴和甦采薇說，更像是說給自己听，“鄉鎮物流的網剛張開，出現什麼意外都不稀奇。”他停頓了一秒，目光掃過充滿干勁的眾人，從瘦猴咋咋呼呼的臉，到趙三強沉穩的身影，最後落到甦采薇略帶擔憂的眼眸上。“但無論發生什麼，”他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說，“光谷基地，長江集團，我們這條物流的‘大動脈’和遍布全國的‘毛細血管’，都必須……保持暢通無阻！”
他的目光最後停留在那塊副屏上。屏幕背後，川北群山寂靜，而那些來自最基層服務點的微弱報警信號，像冰原下涌動的暗流，預示著某種無人察覺的恐怖即將降臨。光谷基地此刻的喧囂與高效運轉，川北小鎮那些尚未察覺異常、還在收取包裹或閑聊的人群畫面在眼前交替閃過。一場史無前例的大考，已然拉開帷幕，而他這位布局全國的“奧運商人”，此刻必須像一個最堅韌的織網者，將這張以“移動之家”和“飛騎閃送”為節點的物流大網，死死地釘在華夏大地的脈絡深處。這張網，承載著商品流通，更肩負著風暴降臨時最寶貴的生命通道的希望。
“開始干活！”雷宜雨的聲音將眾人從短暫的沉默中拉回，“補貼方案即刻全面推，安全保障抓到位，‘飛騎閃送’立即試點！我要的，是在每一個鄉親需要的時候，都能看到那個藍色門頭，找到我們服務的手！”指揮中心瞬間恢復忙碌，鍵盤敲擊聲、指令下達聲、人員跑動聲交織成一片。
川北警報在副屏的角落繼續閃爍，無聲無息，卻像投入深湖的石子，在雷宜雨眼中蕩開一片凝重而堅決的漣漪。
風暴來臨前，這張用物流點結成的網，正在中國無數個不起眼的鄉鎮角落，悄然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