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夏夜，帶著長江水汽的悶熱。光谷基地的研發大樓燈火通明，像個不知疲倦的巨獸。剛從京城風塵僕僕趕回來的雷宜雨，還沒來得及把“奧運專用無線通信抗干擾技術”成為國標核心技術的喜訊說透，就被實驗室里徐漢卿和老吳那倆活寶的嚷嚷給吸引了。
“我說徐工，你這傳感器裝得比老吳裝卡車軸承還糙，血壓能準嗎？誤差率±5？我看懸！”老吳扯著嗓子，手里還揮舞著一個剛從報廢舊機上拆下來的微型喇叭。
徐漢卿推了推酒瓶底厚的眼鏡，梗著脖子︰“老吳你懂個錘子！軍工級的濾波算法懂不懂？誤差大點那是數據干擾！你行你上啊，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就知道改裝你那堆破三輪車！”
“嘿！我的三輪怎麼了？關鍵時刻比你的鐵疙瘩管用！雷總批條買軍卡改裝當移動基站，還不是靠我老吳的手藝？”老吳不服氣地瞪著銅鈴大的眼。
雷宜雨在門口看得直樂，這倆技術骨干，一個搞軍工精密，一個擅長大開大合的技術改裝，平時吵吵鬧鬧，活兒卻干得沒得說。
“吵吵啥呢？離老遠就听見了。”他笑著走進去，順手從旁邊的實驗台上拿起一個其貌不揚，外殼顏色特意調成暖金色的長江牌老人機。
“宜雨哥！”瘦猴不知從哪個角落鑽出來，笑嘻嘻地，“徐工在搗鼓給咱們的新款‘銀發關懷’機加血壓監測功能呢，老吳說他不精細。”
“雷總，”徐漢卿立馬挺直腰板，“根據您之前的建議，我們整合了部分淘汰軍用傳感器技術微型化方案，初步集成了非侵入式光電血壓傳感模塊。算法優化後，靜態測量誤差能做到±5左右，穩定性接近家用醫療級入門水平了。就是成本和老吳說的工藝……”
“小雷老板！”老吳趕緊插話，指著旁邊一堆舊三輪車部件，“我是擔心這精貴玩意兒擱普通老人手里，磕磕踫踫幾下準完蛋！不如我改裝三輪時多備幾套信號中繼，讓移動服務站多跑幾趟，比這玩意兒靠譜！”
雷宜雨掂量著手里的暖金外殼手機，手感敦實，大按鍵大字體大音量，專為老年人設計。
“都說點子上了。”他看向徐漢卿，“徐工，誤差±5是底線，穩定性、抗摔性要優先保證。老軍用設備的耐用性精華得拿出來。成本…這東西我們不靠它賺暴利。”他又轉向老吳，“老吳，你的移動三輪服務網是關鍵保障，但這手機本身的功能，是讓關懷直達手上。想想，在屋里、在床邊，一個按鍵，數據就傳出去了。”
他手指點了點手機側面新增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按鈕︰“采薇那邊‘星河健康雲’的配套服務器架設好了沒？一鍵sos呼叫和這個血壓數據異常警報，必須直連子女手機。這叫雙保險。”
正說著，甦采薇端著一碗剛泡好的、飄著紅油辣子的熱干面走了進來，邊走邊盯著手里的平板電腦，秀氣的眉頭微蹙。“算法接口聯調有點延遲，雲數據庫擴容還需要時間…宜雨，你回來了？京城那邊標準搞定，三星沒再跳腳？”她把平板遞給雷宜雨看數據流圖。
“基本搞定，靠老底子和真金白銀。三星肯定還有後手，專利官司他們沒那容易認栽，讓他們告，咱們的‘作業本’快翻爛了。”雷宜雨就著甦采薇的筷子嘗了口她碗里的面條，辣得吸了口氣，“嗯，這辣子帶勁！…采薇，你這個健康雲平台壓力測試做好，上海那邊二十萬的訂單可不是小數目，別到時宕機讓爸媽們找不著北。”
甦采薇白了他一眼︰“吃你的面！放心，‘星河’的底子厚著呢，支付系統幾十億交易都能扛，這點健康數據不算什麼。上海市民政的王主任剛還緊急加了個電話會議，他們試點社區‘智慧養老’項目，看中了我們這個功能，要求首批機下個月就要鋪下去。二…二十萬台！說是‘手機下鄉’在郊區老人群體反響太好，市里打算直接把這款‘銀發關懷’納入主城區社區的養老服務包了，財政補貼加自費。”
“二十萬？！”老吳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娘 ，那小雷老板，我那些改裝三輪不得再加個班次跑？”
瘦猴眼楮一亮︰“宜雨哥，這可是塊大肥肉啊！上海灘鎭！上次‘長江貨棧’打賭拿下西湖孤山使用權那回，可沒這麼大采購量！”
徐漢卿也激動地搓著手︰“雷總，要是真成了，這血壓監測技術積累…我們可以往家庭醫療設備延伸了！”
雷宜雨心中也是波瀾微動。這個“銀發關懷”系列，最初源于他記憶中後來“小米”“華為”等品牌涉足健康可穿戴設備的思路，結合了當下山寨機泛濫的市場現狀和技術儲備。將相對簡單但對當前老年人群體極其實用）的健康監測功能集成到操作極度簡化、價格親民的老人機里，配合正在全國鄉鎮鋪開的“長江移動便民服務站”老吳那些三輪車軍卡的功勞）以及逐步完善的“星河健康雲”，一條獨特的、“土洋結合”的智慧養老輔助生態鏈就隱約成型了。這遠比單純打功能機和價格戰有意義的多。更重要的是，這完全符合“紅色資本家”形象下對民生需求的關注——既講效益，也有溫度。
“通知林廠長，光谷的生產線全力轉向‘銀發關懷機’！老吳，你的移動服務保障網，給我提前覆蓋到上海試點社區，多備點血壓校準用的傳統水銀血壓計，到時候教老人用，也給咱們的新功能做個對比驗證。徐工，你帶人組成突擊組，死磕±5的誤差線和穩定性！這數字就是我們打入健康領域的敲門磚！采薇，平台建設和與上海那邊的對接交給你了，合同必須注明我們是整體解決方案，硬件軟件服務捆綁，防止被單獨卡脖子。”
命令一個個快速下達，實驗室里立刻充滿了戰斗氣息。上海的單子既是巨大的商機，也是嚴苛的試金石。
幾天後，徐漢卿頂著倆黑眼圈，胡子拉碴地捧著幾台新下線的樣機沖進雷宜雨辦公室︰“雷總！成了！實驗室靜態和模擬動態測試，誤差基本控制在±3到±4，比要求還低！關鍵是我們優化了內部緩沖結構，從老式電台抗震動技術里扒拉出來的點子，一米多高模擬跌落基本不壞！老吳那家伙扛著梯子硬要爬到樓頂扔，被保安老趙給薅下來了！”
雷宜雨接過樣機，手感確實更扎實了些，外殼邊角多了圈柔和的軟膠包裹。他撥通了父親雷父是長江基地保安隊榮譽顧問）的電話︰“爸，試試按側面那個小按鈕…對，就是那個紅的旁邊的淺色小鈕。”不一會兒，他自己的手機就收到了一條來自父親號碼的短信︰“血壓︰124\76hg，心率72次\分，檢測時間︰x年x月x日”。看著這行字，一股微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技術不是冰冷的，它能切實地把關心從兒女的手機屏上，傳遞到千里之外父母的手心里。
甦采薇那邊的“星河健康雲”也經受住了模擬二十萬台設備並發上傳數據的壓力測試。上海的王主任帶隊親自來光谷考察，看過了嚴格的數據測試流程和老吳那造型粗獷但功能強悍的“移動便民服務三輪裝甲車”老吳堅持這麼稱呼他那改裝品），當場就簽了預付款協議，第一批五千台立刻發往上海鋪開試點。
正當光谷基地沉浸在一片“銀發革命”開局順利的喜悅中，一場發布會也在上海某五星級酒店悄悄舉行。主角是三星中國區那幾位陰魂不散的韓國理事。樸理事面對著閃光燈，操著一口流利但難掩傲慢的中文︰“三星電子作為全球健康科技的領導者，始終致力于為全球消費者，尤其是尊敬的老年群體提供最先進、最可靠的解決方案。我們即將在中國市場推出內置心電圖ecg）監測功能的新一代高端智能手表。這將重新定義健康可穿戴設備的行業標準…”
消息傳到江城，老吳氣得差點把扳手砸了︰“他奶奶的！我們搞個土辦法血壓監測他們就搞更高端的？這不存心搗亂嗎？”
徐漢卿反而冷靜了︰“雷總，他們這是策略。用高門檻技術把我們定位成低端模仿者。我們的血壓監測對他們那高端玩意兒短期內夠不成威脅，但上海社區訂單剛啟動，他們就來這手，是想動搖市場對我們的信心，讓采購方猶豫我們的‘土技術’是不是落伍了。”
雷宜雨看著三星發布會的新聞稿，眼神平靜無波。樸理事那副嘴臉仿佛昨日重現。“老套路，習慣就好。”他笑了笑，“徐工，漢正街起家那會兒，咱們拿真金白銀砸國庫券的時候就明白一個理兒︰老百姓認的，是你這東西實不實在，能不能解決問題。一萬塊的三星手表好，還是咱們幾百塊的血壓手機配上隨時能開到家門口的服務車管用？讓市場說話。”
他拿起一部暖金色的“銀發關懷機”，遞給甦采薇︰“采薇，找幾家上海合作社區，讓他們組織幾個有高血壓的老阿姨老伯伯，拿著咱們的機子去三星的體驗店逛逛。讓樸理事好好看看，什麼是用戶需要的基本保障，什麼才是真正的‘銀發革命’。另外，”他聲音沉了沉，“漢卿，你帶幾個人，基于血壓模塊，給我想辦法盡快加上跌倒感應報警功能，算法難度可以低點，但誤報率要控死！三星想玩高科技，咱們就在實用主義這條道上，把護城河挖得再深點。”
夜幕再次降臨江城，光谷基地的燈火依舊通明。新的研發方向確定，空氣里又彌漫開奮斗的味道。就在雷宜雨準備起身去看看新組裝的跌倒感應裝置時，腰間的加密衛星電話響了。
是董天打來的。
“雷總，”董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凝重，背景隱約有急促的腳步聲，“汶川北川區域，你之前布設的特殊定位監測模組…捕捉到一種微弱的、非地質背景的極低頻振動信號，信號特征很奇怪，間歇性增強。老魏那邊的地質監測台網原始數據暫時平靜。但你這邊的‘非專業’設備…報警了。我們很在意這個異常，已經在加密專線比對分析。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這可能不只是手機的事兒了。”
雷宜雨握著電話的手指驟然收緊，窗外璀璨的燈火映在他瞳孔里，卻深不見底。上一刻還在為上海訂單和三星的攪局費神，下一秒董天帶來的消息，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這略顯喧囂的商業氣氛，直抵那個他一直用各種科技手段悄然監控、不願想起卻又始終記掛在心尖上，關乎無數性命的時間點。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驟然涌起的沉重。
“董局，數據加密傳輸給我一份。徐漢卿那邊新做了一批高靈敏度血壓傳感器…也許…能幫得上忙？”他的聲音異常冷靜，卻透著千鈞之力。
光谷的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