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谷基地那場“熔爐盛典”的余溫還沒從江城的夏夜里散盡，慶功宴桌上那鍋醬鹵豬蹄的油光映著車間頂棚明晃晃的白熾燈，像是凝固的戰利品。瘦猴剛把央視那位執著于“輻射超標”的記者哄去拍“大合影鏡頭”，轉頭手機就炸了鍋。
屏幕一閃，甦采薇清冷的語音從加密信道里淌出來︰“宜雨，正定縣那邊徹底堵死了，136項業務剛跑通，服務器就抽風，日辦件量沖上三千卡在那里動不了……老郭他們快要被大爺大媽包圍了。”
“讓機房小組輪流重啟擴容，采薇你先頂住，加密通道最高優先級給他們開條縫。”
雷宜雨指關節敲了敲桌上的茶杯，杯沿殘留的涼茶晃出細小的漣漪。窗外，董天發來的衛星雲圖顯示，一片駭人的紅紫色暴雨團正卡在孝感高速上——護送“基層改革先鋒單位”牌匾的車隊，連同那位國務院來的特派員，全給老天爺泡湯鍋里了。雨幕傾盆，別說趕路，電台信號都斷斷續續。
廠房一角突然傳來徐漢卿火燎眉毛的吼聲︰“邪門了！剛備好的‘星河支付’終端樣機還沒捂熱乎就冒煙了！老吳！老吳呢？你那個改裝車底盤別摳了，趕緊過來看看這芯片是不是水貨！”
只見一台剛拆封的機器冒著縷縷青煙，空氣里彌漫開一股焦糊味。
老吳那張溝壑縱橫的臉從一輛被拆開底盤的改裝東風三輪車底下鑽出來，手里還捏著把沾滿油污的扳手。
“小雷老板，備用機庫查過沒？瘦猴！麻溜兒跑一趟二號備件庫！老子這信號車剛搭完骨架，散熱模組還沒上呢……”他話沒說完，視線越過雷宜雨肩膀，臉色忽然變得不太好看。
暴雨如注的車間門口，杵著兩撥人。左邊是一水兒夾克公文包、面容嚴肅的政務信息化改革小組成員，領頭的是個目光銳利的中年人。右邊，則是西裝革履、皮鞋 亮的三星中國區高級代表樸理事及其法務團隊，眼神里帶著挑剔的審視。
“雷總，”政務組那位領頭的中年人先開口，聲音沉穩，“冒雨前來，打擾了。正定服務站癱瘓前最後傳回的數據看到了，刷臉認證養老資格那一項，九十二歲的李桂花老太太……三秒通過。就沖這個，今天我們就在這兒等，不管等多晚，等雨停也要把正定的成功經驗帶走！”
樸理事立刻冷哼一聲，尖銳的目光掃過還在冒煙的“星河支付”終端︰“恐怕要等的不只是雨停了，雷先生。貴公司鄉鎮服務站未經授權，擅自商用我方專利刷臉識別支付系統，這是嚴重的……”
“樸理事，”甦采薇清冷的聲音突然在廠房里回蕩，她不知何時已通過牆上的大屏投影接入了現場，背景隱約可見忙碌的機房和閃爍的服務器指示燈，“打斷您一下。基于自主算法和底層架構的長江‘星河支付’刷臉認證系統，核心代碼在2004年就完成了基礎編譯，相關作業報告和實驗數據已通過加密郵件發給各位評審專家，包括貴方昨晚收到的文件副本。至于您手中那份所謂的‘證據鏈’……如果三星方面需要，我可以把當年在漢正街倉庫里測試用的第一代原型機找出來，那外殼上還印著‘糧票兌換專用機’呢。”她的語氣平靜無波，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對方的意圖。
樸理事臉色瞬間漲紅，剛要反駁，車間大門又猛地被推開，一個渾身濕透的秘書擠進來，懷里護著一份文件︰“雷總！國務院國辦特急件！正定服務模式的136項完整業務鏈和配套技術標準……全部納入國家標準化體系試點改革項目了！紅頭文件！”
暴雨聲似乎在這一刻都小了許多。所有人都看向雷宜雨。他臉上沒什麼驚喜，反而異常沉穩︰“董局那邊有消息了嗎？高速上的牌子淋透了不要緊，別把我們的特派員同志凍著。”
“衛星電話通了！”趙三強把一台笨重的軍用設備扛進來，“董局說他們暫時安全，雨太大高速封了，就在服務區暫避。他還說……”趙三強壓低聲音，“檢測到有不明強信號源，在頻繁試探性靠近……屏蔽在正定服務站上空的民用gps頻段！方向初步分析……是汶川重建區應急通信服務車泄露出去的！”
“汶川？”徐漢卿和瘦猴幾乎同時驚疑出聲。
雷宜雨眼神驟然一凜，仿佛有冰稜刮過。他猛地轉向老吳和那輛還沒成型的改裝三輪︰“老吳！底盤加厚板焊死了沒？能趟水過河嗎？太陽能板折疊架裝上！瘦猴，挑人，帶上最好的工頻無線電通訊器，把孝感服務區那輛‘東風五噸板車’里的備件拆一箱過來！趙三強，立刻備車！改道去汶川方向！”
“小雷老板，頂多半小時！”老吳二話不說，抄起焊槍就往那輛奇形怪狀的三輪車底盤焊上去，火星四濺。瘦猴早已抓起對講機沖了出去。
徐漢卿快步走到雷宜雨身邊︰“雷總，那專利……那冒煙的爛攤子？”
“讓法務用三星寄來的律師函折紙盒，裝熔爐熔出來的鋼水樣品給摩托羅拉送禮去。”雷宜雨語速飛快，眼中閃過一絲屬于“證券教父”時代的銳利算計，“樸理事那兩千三百萬的訴訟費賬單……正好填咱們給正定模式的技術補貼缺口！”
車輪碾過泥濘飛馳而去，目標從服務區變成了災後重建的腹地。車廂里，瘦猴一邊擦拭著從板車里翻出的幾個厚實密封包，一邊咕噥︰“宜雨哥，這老物件還真壓倉底了？老廠長的那些‘糧票’？里面封存的是……定位信標？”
雷宜雨沒說話，目光穿透雨幕，投向地圖上那個沉甸甸的地名。手機屏無聲亮起，是老吳發來的簡短加密定位︰孝感服務站|摩托羅拉專利經理艾米麗•趙已隨車隊受困，提出緊急避雨並商談技術標準事宜。
幾乎同一時間，甦采薇的視頻通訊再次接通︰“宜雨，北京工信部、奧組委技術保障部、總裝16所……三方聯合緊急會議通知！要求你務必今天下午三點前抵達指定會議中心！議題只有一個︰《奧運專用無線通信抗干擾技術規範》的最終審定——我們的跳頻標準草案定生死！”
徐漢卿倒吸一口涼氣︰“跳頻抗干擾！成了就是紅頭國標！gb\t！摩托羅拉那幫人這時候撲上來……是聞著味了！”那項技術最初源于徐漢卿一次酒後“異想天開”——把一套當年差點爛在魏軍抽屜角落里的某“廢紙堆”項目中的跳頻構想，結合長江手機積累的底層信號處理技術揉出來的，專門為了確保在奧運這種全球矚目又可能暗流洶涌的場合，指揮通信能像泥鰍一樣滑不留手，不被任何“星河”或者別的“河”干擾死機。
“艾米麗•趙……”雷宜雨眼中精光爆閃，那是漢正街面對黑市打手圍攻時的冷靜與賭場荷官看到最後一張底牌時的掌控力，“通知北京，標準第一起草人，必須是雷宜雨。老徐，帶上光谷基地所有測試數據，特別是咱們在京郊用模擬‘星河’最強干擾拷打了三個月的那幾箱子報告！一張紙都別少！改飛北京！”他對著屏幕，“采薇，汶川那邊信號干擾源的追蹤，交給你了。小心行事。”
首都某棟戒備森嚴的會議中心內，空調的冷風吹不散談判桌上的灼熱。巨大的橢圓形會議桌周圍，坐滿了制服筆挺的軍官、技術官僚、通信學界泰斗，還有幾位神情嚴肅的國際奧委會技術官員。最顯眼的“客人”，是一位頭發銀白、穿著剪裁得體深灰色阿瑪尼西裝的外國老人保羅•哈林頓，摩托羅拉中國）的總裁，和他身後表情倨傲、十指緊扣的法務天團。
雷宜雨和徐漢卿風塵僕僕踏入會場時，正听到哈林頓用流利但不容置疑的英語做結案陳詞︰“……所以，基于摩托羅拉數十年全球大型賽事通信保障的成功經驗，沿用我們成熟可靠的系統架構和久經考驗的加密協議，是最穩妥、風險最低的選擇。至于中國朋友們提出的這種……本土創新技術，如果奧組委認可其價值，可以考慮作為補充性技術建議，納入規範的附錄部分。”他身後的首席律師立刻將一份厚厚的技術白皮書遞向會議主持席，扉頁是摩托羅拉的專利徽章和密密麻麻的索引。
徐漢卿一口京片子憋在喉嚨里，差點背過氣去。雷宜雨卻神態自若地走到預留位坐下，將手里那疊比對方更厚、裝幀更普通卻份量感十足的藍色文件夾放在桌上，隨手翻開第一頁，開口便是極其標準的英式英語︰“哈林頓先生，風險與機遇永遠是雙生子。貴公司引以為傲的‘成熟可靠’系統，在紐約世貿中心那濃煙滾滾的悲劇現場，紐約消防局的通訊癱瘓，恐怕是最讓人痛心的反證案例了。”他語速平緩，目光如炬地看向摩托羅拉的律師團，“至于貴方認為構成潛在沖突的我司跳頻核心專利，尤其是關于第‘usa’號專利中提到的基礎跳頻思想，我需要提醒各位律師先生，我們基于完全不同的硬件架構尤其是dsp數字信號處理器優化）、核心參數組合以及針對中國復雜電磁環境的底層算法，進行了重新設計和深度創新。簡而言之，長江集團的跳頻抗干擾方案，擁有完整、獨立的自主知識產權體系。”
會場瞬間陷入一片奇異的寂靜，只有空調出風的嘶嘶聲。摩托羅拉的律師們顯然被雷宜雨精準的英文術語、清晰的法律抗辯和他那份淡定自若噎住了。一位肩扛兩杠四星大校）的技術軍官側身向旁邊總裝十六所的負責人低聲笑道︰“魏參謀長推崇的‘雷老虎’，果然牙口鋒利。”言語中透著欣賞。
主持會議的工信部一位司長趕緊打圓場︰“雷總，哈林頓先生，技術探討，百家爭鳴。雷總，您提交的跳頻方案驗證數據和測試報告，專家組已經初步審閱，確實讓人印象深刻，尤其在極限干擾環境下保持指揮流暢和超低延時的能力，非常適合奧運這種場合。只是……摩托羅拉方面提出的專利權屬疑問以及潛在的國際專利沖突，是我們制定國家標準時必須慎重考慮的環節，這關乎奧運通信的絕對安全和國際形象。”
“專利問題很好解決。”雷宜雨臉上浮現出一貫的溫和笑意，但眼神卻銳利如手術刀，直接刺向臉色開始變得難看的哈林頓，“長江集團尊重並致力于維護國際知識產權保護的良性秩序。本著合作共贏的精神，只要摩托羅拉公司同意將我司這套跳頻抗干擾技術的核心框架及關鍵參數，作為奧運專用無線通信的強制性國標核心技術進行采納，並承諾向後續所有生產符合此國標的國內通信設備制造商提供frand公平、合理、無歧視）原則下的專利授權……”他聲音清晰，一字一頓，同時取過桌上的便簽紙，飛快寫下一個數字，穩穩地推向桌子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數字上——¥22，000，000！
人民幣兩千兩百萬！
會議室里響起一陣低低的吸氣聲。對于摩托羅拉這樣的巨頭，這個數字換算成美元按當時匯率大約300萬美元），在這個年代絕不是天文數字。但關鍵在于它的性質——這根本不是賠償金或專利購買費！它被巧妙地命名為“專利技術互認與標準協同支持費用”！這等于變相承認了摩托羅拉在該技術領域的先行者地位而非直接侵權），更重要的是，它肯定了長江方案作為獨立創新的、足以成為國家標準的資格！
徐漢卿瞬間就明白了雷宜雨這記化骨綿掌的精髓，心里直呼妙招，但嘴上卻忍不住湊近雷宜雨壓低聲音嘀咕︰“雷總……這錢……咱可是實打實掏腰包啊……”
“老徐，眼光得拉長十年來看。”雷宜雨的聲音只有兩人能听見，帶著“投資教父”特有的深謀遠慮，“國標一旦落地，以後凡是帶跳頻抗干擾技術的對講機、應急終端要進入中國國內市場，就必須遵循這套標準。這2200萬，買的就是整個中國市場未來十年的話語權！是給千千萬萬長江系下游廠商鋪的康莊大道！”
哈林頓的臉色極其精彩，像被人塞了一顆酸檸檬。他死死盯著那張便簽紙，又抬眼看向雷宜雨那張平靜無波卻蘊藏著強大底氣的臉。身邊的首席律師在快速檢索電子文檔後，臉色難看地點了點頭。現場多位中方官員和專家眼神交匯，會場氣氛微妙地傾向一邊。
就在這膠著之際，“砰”的一聲，會議室厚重的隔音門被猛地推開！董天帶著一身未干的雨水和急切的風闖入會場，他甚至沒看那群西裝革履的國際“友人”，徑直快步走到雷宜雨身邊，以不高卻足夠讓全場听清的音量急促說道︰“雷總，突發安全事態！我們監測到有非法大功率發射源，在過去幾個小時內，有規律、有針對性、試探性地試圖干擾……某些特殊部門的加密備用指揮頻段！干擾波束的頻率分布和某些關鍵特征點……與這次奧運抗干擾國標中準備確定的核心頻段……出現異常吻合！”
轟！這消息無異于一顆重磅炸彈在會議中心爆開！
特殊部門的備用指揮頻段被試探性干擾？！
時間點恰恰卡在奧運國標落地的節骨眼上？！
干擾頻率還和國標頻段“吻合”？！
這指向誰？誰干的？誰敢？！
瞬間，所有目光，包括震驚、審視、憤怒、尋求答案的，都如探照燈般聚焦在雷宜雨身上。
摩托羅拉那邊，從哈林頓到他的律師團，臉色瞬間一片死灰——這種級別的指控，哪怕只是沾上一點嫌疑，都足以葬送他們在中國的一切！
雷宜雨眼神陡然銳利如刀鋒，周身氣勢猛地上揚。他沒有絲毫慌亂，反而猛地站起，展現出一種如山岳般的強硬掌控力︰“各位領導！各位專家！敵人已經用行動向我們發出了警告！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恰恰證明了奧運通信安保體系的脆弱之處！證明了潛在的威脅真實存在！證明了我們所設計的這套基于自適應跳頻、具備極強主動防御和抗偵測能力的核心技術路徑，是當下唯一正確的、刻不容緩的選擇！”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鋼鐵梟雄般的斬釘截鐵，目光掃過每一張臉孔︰“我提議，標準審定會議即刻繼續！草案全文，一字不改！標準名稱建議定為——《gb\t 2008基于自適應跳頻技術的專用無線通信系統抗干擾要求和測試方法》！起草人順序，第一位——雷宜雨！”他頓了頓，聲音冰寒刺骨，如同寒鐵錚錚作響︰“我不管是誰想在這種時候下黑手，想給我們為奧運築起的通信安全長城使絆子。我只想問一句——他做好被這條長城上架設的鐵網電網，還有更鋒利的刀鋒，狠狠撕咬幾口的準備了嗎？！”
這一番話，鐵骨錚錚！義正詞嚴！將技術挑戰與國家安全的警報瞬間合二為一，化作了推動國標落地的最大助力！
既間接消解了摩托羅拉可能被惡意構陷的嫌疑讓他們自己都嚇出一身冷汗不敢亂咬），又將“為國鑄盾”的大義旗幟高高揚起！
專家的顧慮、國際公司的阻攔，在這國家安全與實用性的雙重鐵證面前，變得無比蒼白！
徐漢卿猛地一拍桌子，桌上那疊厚厚的實驗報告應聲發出巨響，如同戰場上的鼓點︰“數據在這兒！是驢是馬拉出來遛！要測實戰還是要看報告，我們長江通信接著！”
總裝十六所的代表第一個站起來，聲音斬釘截鐵︰“形勢緊急！國標就是戰場上的護甲，晚一分鐘都是對國家安保的威脅！我支持gb\t 2008立刻審議通過！第一起草人非雷總莫屬！”工信部副部長緊隨其後表態︰“附議！國標關乎奧運成敗，刻不容緩！會後立即按程序上報！”奧組委的技術代表深深點頭。一片寂靜中，摩托羅拉的保羅•哈林頓仿佛瞬間老了十歲，他緩緩站起身，對著中方評審席方向，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otoroa unications……沒有異議。”
最終審議的效率達到了頂峰。當那份承載著長江通信技術核心、將在未來中國通信安全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gb\t 2008》標準核心文件完成最後的聯合簽署蓋章時，窗外的北京城已是華燈初上。持續多日的暴雨神奇地停了，夜空被洗刷得異常清澈，霓虹燈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映在雷宜雨稜角分明的側臉上，那份沉靜與深邃，早已超越了漢正街那個倒騰國庫券的少年，那是二十載商海浮沉與時代同頻共振刻下的最深刻印記。
董天悄然走到剛剛結束通話的雷宜雨身邊，遞過一張折疊的小紙條︰“干擾源初步追蹤到信號消失點……燕郊工業園區外一處廢棄倉庫。信號很干淨，像是故意暴露尾巴就掐斷了。另外……”他嘴角掠過一絲冷笑，“三星駐華的總工程師樸正煥先生，剛剛‘主動’向相關部門提交了一份長達十五頁的技術說明，詳盡闡述了他們在孝感服務區附近部署所謂‘抗洪救災備用通信基站’的……純粹公益性和技術透明性。”
雷宜雨收起紙條，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知道了。董局，替我轉告魏參謀長……”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凝重，“轉告他，糧票博物館地下倉庫里，封存的那批貼著老廠長特殊標記的‘物資’中，有一個被動接收器，它能捕捉到一種非常特殊的、非常規地質活動引發的極低頻應力波動信號。我建議……加密加強監測西氣東輸北線工程與汶川北川方向地質構造疊合區域的最新動態數據，尤其是那些和重建區域應力監測點高度重合的位置點。”
董天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窗外的霓虹燈光映在他銳利的眼中，仿佛投下了深沉的陰影。空氣仿佛也在這一刻變得凝滯，只有會議室內殘留的空調冷氣在無聲地流動。他沒有追問一句“為什麼”，沒有流露出任何對信息來源的質疑。作為國家安全戰線的資深老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關乎重大安全風險的情報面前，來源的匪夷所思永遠不是首要考慮因素，確認風險、判斷真偽、采取措施才是核心邏輯。
雷宜雨剛才那句話的重量，董天比在場任何人都體會得更深、更透。
“糧票博物館地下庫里那批貼了特殊標簽的老舊設備里……有個備用傳感器……能捕捉到一種非常低頻的地層應力波動模式……密切關注汶川北川方向的地質所數據庫更新頻率……特別是和西氣東輸管線監測點重疊區域的。”
這句話里包含的信息要素，精準地戳中了董天最核心的職業神經︰糧票博物館這個由長江集團建立、承載著特殊時代記憶與某些隱秘技術儲備的場所）、老舊設備往往意味著長期運行且未被注意的監測系統）、非常低頻的地層應力波動這絕非民用常見監測項）、汶川北川這是刻在中國災難史上最深的疤痕之一，其地質結構在5•12之後一直是重點監測區域）、西氣東輸這條橫貫東西、關乎國計民生的能源大動脈，安全監測更是重中之重！）。
雷宜雨沒有危言聳听，沒有含糊其辭，他給出的是具體的地域範圍、具體的監測目標物西氣東輸管線）、具體的異常類型極低頻地層應力波動），甚至提示了數據的獲取來源地質所數據庫更新頻率）。這完全符合一個極其重大、需要高度警惕、但又需要科學驗證的地質活動異常預警的特征！
一個普通的商人，哪怕是雷宜雨這樣身份尊貴、關系深厚的“奧運商人”，怎麼會去關心糧票博物館里一個老舊傳感器捕捉到的地下波動？又怎麼會將這種波動與千里之外的地質斷裂帶、能源大動脈聯系起來？
董天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是長江集團在汶川重建時鋪設的技術網絡無意中捕捉到的？是魏軍通過某些特殊渠道分享給雷宜雨的絕密信息但又不方便直接告訴他？抑或是……這個“小雷老板”背後，真如魏軍和老魏他們偶爾透露出的一絲欣賞與忌憚所言，有著某種令人無法解釋、卻又屢屢應驗的“直覺”？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面對這種級別的預警，唯一的處理方式就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他深深地看了雷宜雨一眼。那張年輕了太多、卻又在無數次商海搏殺和頂層博弈中磨礪出沉靜如水的面孔上，只有一片凝重和毋庸置疑的嚴肅。那不是邀功請賞的神情，更不是故弄玄虛的玩笑，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沉重的責任感和緊迫感。
無需解釋，更不可拖延！
董天極其嚴肅、極其鄭重地對雷宜雨用力點了下頭，動作幅度不大，卻仿佛承載了萬鈞之重。他沒再多說一個字，沒有任何廢話，利落地轉身，腳步帶著一種罕見的急迫，幾乎是快步沖出了這間剛結束了一場科技與商業談判的會議室。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盡頭的安保門禁後，方向明確——是能直通最高級別應急通信網絡的特殊辦公室。
看著董天消失的背影，雷宜雨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松緩了一絲。他能做的，已經做到了極限。將預警以最不易引發懷疑、卻又足以引起最高層面重視的方式傳遞給董天，這是他在此刻唯一可行的路徑。剩下的，只能交給時間，交給專業的部門去分析和判斷。希望……還來得及。
“雷總，那位摩托羅拉的哈林頓先生，在接待室等了有一會兒了。他希望能立刻和您詳談關于……那份‘標準協同支持框架協議’的具體執行細則。”秘書適時地上前，聲音壓得很低。
雷宜雨深吸一口氣，將汶川方向的憂慮暫時壓在心底最深處。臉上的凝重如同冰雪消融，轉瞬間換上了屬于長和集團掌門人的溫和而帶著一絲商人精明的笑容。那笑容，讓人完全聯想不到幾秒鐘前那近乎預言般的沉重預警。
“嗯，不能讓我們的老朋友久等。”雷宜雨整了整西裝領口，對站在一旁還在興奮搓手的徐漢卿招呼道，“老徐，走，去會會這位摩托羅拉的保羅總裁。記住，”他嘴角彎起一個微妙的弧度，帶著一種歷經商場洗禮後特有的從容，“咱們的態度要‘熱切’而‘專業’，特別是關于每年那兩千兩百萬元的‘標準協同支持費用’，措辭要嚴謹清晰，一分錢的責任和權利都要寫得明明白白，這可是寫入國標的‘誠意金’。”
“明白！雷總您就瞧好吧！”徐漢卿咧嘴一笑，瞬間精神抖擻，仿佛剛才那點關于芯片熔爐冒煙、專利官司的煩心事都一掃而空。兩千兩百萬元人民幣？跟小雷老板給摩托羅拉畫下的大餅未來中國通信市場的準入權）相比，這不過是一塊小小的敲門磚而已！這買賣，值！
兩人轉身走向接待室。那位之前感嘆過的總裝十六所代表看著雷宜雨消失在門口的挺拔背影，忍不住再次對同伴低聲道︰“倒國庫券起家，玩認購證暴富，攪動鋼鐵風雲，破局芯片封鎖，如今……連這種國之利器的技術標準都能硬生生從摩托羅拉嘴里撬過來，自己當第一起草人！這雷宜雨……”他搖了搖頭，語氣中是滿滿的不可思議，“每一步都踩在點上，每一次看似不可能的破局都精準無比。說他是一本活著的中國商業和技術發展史，真是一點都不夸張！只是不知道……下次再見到這位‘雷總’，他又會帶來什麼樣的‘驚喜’，或者……‘震撼’？”
同伴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目光還停留在那份簽署好的國標文件上——那份名為《gb\t 2008基于自適應跳頻技術的專用無線通信系統抗干擾要求和測試方法》的國家標準，第一起草人位置，赫然印著清晰無比的三個字︰雷宜雨。
而在那間氣氛已經從談判場的緊張轉向履行商業契約的務實的接待室里，哈林頓那張老臉勉強擠出笑容，正和走進來的雷宜雨握著手。他的助理將一份厚厚的英文協議初稿推到雷宜雨面前。
哈林頓的語調已經沒有了會議室的強硬，帶著一種無奈和認清現實的務實︰“雷先生，關于貴公司提出的每年兩千兩百萬元人民幣的‘技術標準協同支持與專利互認框架費用’，我們董事會經過緊急磋商……原則接受。現在，讓我們共同……敲定付款周期與知識產權交叉授權協議的細節吧。”
哈林頓的身後，一位西裝筆挺的律師，熟練地從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支精致的金筆和一個支票夾，似乎在無聲地宣示著這場圍繞奧運頻段和國家標準的激烈戰爭，終究以這樣一種帶著商業妥協的方式，落下了屬于金錢與契約的句點。
窗外，北京奧運前夕的夜色，在經歷暴雨的沖刷後，顯得格外璀璨，卻也隱藏著不為外人道的波瀾涌動。
雷宜雨的微笑在燈光下明亮依舊，仿佛剛才的一切沉重預警，都只是旁人未曾察覺的瞬間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