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的熱浪黏在皮膚上，雷宜雨剛簽完尼日利亞油田那1.8億美金的流向單子，窗外的蟬鳴就快要把人逼瘋。瘦猴頂著雞窩頭撞進辦公室，把一份數據拍在還散發著油墨味的國標文本上︰“宜雨哥，中移動的那幫大爺嫌咱們機子掉漆！”
手機屏上甦采薇傳來捷報︰長江通信在加納的瘧疾預警系統正式獲得世界衛生組織推薦使用。
“你給非洲兄弟用的那堆‘溫度計’，成了搶手貨。”甦采薇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得意。屏幕切換，變成了一張彩色地圖——兩千多家掛著“長江通信”招牌的鄉鎮直營店，密密麻麻如同撒開的芝麻。“董局搭了線，”甦采薇補充道，“那位老首長點頭了，新農合醫保收費試點，可以開始了。”
雷宜雨看著窗外熱浪蒸騰的城市，嘴角浮現一絲笑意。熱干面店老板娘劉翠花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她站在櫃台後面，一邊嚼著熱干面一邊教村會計刷醫保卡繳費，動作比年輕人還麻利。
“看啥看？”劉翠花一瞪眼，“雷老板的店是服務點，不是你家炕頭！”櫃台上放著塊嶄新的牌子︰“代收新農合醫保，方便農民你我他”。
數據像野草一樣瘋長起來。當月，兩百零七家試點店累計辦理了兩千三百多筆醫保業務。瘦猴從鄉下鑽出來報告︰“一個店一個月2000多筆，那些人擠得跟不要錢似的！”雷宜雨笑了︰“方便就是最大的吸引力。”京城的紅頭文件下來時，老吳那副厚眼鏡幾乎要杵到紙面上︰“國務院頒的‘基層服務創新示範點’，還有補貼？每筆兩毛！”瘦猴撇撇嘴︰“才兩毛，不夠塞牙縫。”
雷宜雨拿起文件晃了晃︰“傻子，國家在替你打廣告。”
長江通訊大廈頂層辦公區的空調似乎也壓不住江城六月滾燙的暑氣。蟬鳴聲嘶力竭地撞在玻璃幕牆上，混著樓下街道上汽車喇叭的喧囂，攪得人心頭煩躁。
雷宜雨剛擱下筆。墨跡未干的資金流向單上，“1.8億美元”的字樣還透著點光，是阿克拉那場閃電交易換來的真金白銀。錢有了，可外頭三星的獵頭像聞到腥味的鯊魚，還圍著光谷工程師公寓打轉，摩托羅拉那邊專利費的嘴臉猶在眼前，國內手機巨頭波導、夏新的攻勢也沒停歇。一抬頭，瘦猴就頂著一頭睡得東倒西歪的雞窩毛撞了進來，把一個薄薄的數據表“啪”地一聲拍在雷宜雨面前那份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gb2008》國家標準文本上。
“宜雨哥！大事！”瘦猴喘著粗氣，手指頭咚咚地點著表格，“咱們發到北方試點的第二批五千台對講機，中移動那幫穿西裝打領帶的大爺們開始挑刺了！說什麼外殼邊緣漆面不夠均勻，影響觀感！讓他們找茬，真當咱們光谷廠子是他家開的？”雷宜雨眼皮都沒抬，拿起桌上的手機掃了一眼亮起的屏幕，第一條是甦采薇發來的幾張照片和一個簡潔的簡報︰
【加納首都阿克拉，世衛組織非洲總部。人頭攢動的會場中央，一塊醒目的藍色背景板上，“cert syste in aboration itogo的手機認真地听著本地衛生工作者的講解，臉上露出笑容。】
緊跟著文字跳出來︰【剛確認，“長江溫度”瘧疾預警系統正式獲得世衛組織推薦，納入其非洲地區公共衛生監測輔助體系。訂單追加請求已發往工廠，熱度超出預期。】
雷宜雨嘴角微微牽動，手指點了點屏幕，回了一句︰【“溫度計”成了搶手貨？通知徐工，盡快優化sdk接口，確保易用性。】放下手機時，他語氣平淡地問瘦猴︰“老徐呢？不是讓他盯著工藝？這掉漆是批次問題還是設計問題？”
“在實驗室呢，帶著一幫小崽子開顯微鏡找蛛絲馬跡呢！”瘦猴撇撇嘴，火氣未消，“那幫大爺就知道找茬！”他對國企的那些繁瑣流程和“面子問題”天然帶點抵觸。
“掉漆不是小事。奧運項目容不得半點馬虎。”雷宜雨屈指敲了敲桌面，“告訴漢卿，該返工就返工，該改進就改進，這筆賬我們內部算，但東西交出去，必須是一等一的。品牌口碑，毀一塊漆跟塌一座橋沒區別。”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另一塊屏幕，上面正顯示著一張覆蓋全國的彩色地圖——兩千多家標著“長江通信”醒目招牌的鄉鎮直營店，如同生命力旺盛的野生植物，在廣闊的土地上扎下了根，密密麻麻，散落在縣鄉之間。
瘦猴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砸吧了下嘴︰“‘千鄉計劃’鋪是鋪開了，可這些店光靠賣手機、搞點話費充值，也就能賺個糊口錢。”
雷宜雨沒接這話茬，手機又震了一下，還是甦采薇的消息︰【下午剛收到的確切消息。董局幫搭的線，走通了衛健委和民政部的聯合渠道。那位負責農村基層綜合服務試點的老首長點頭了，長江門店作為社會力量參與‘新農合’醫保集中代收的試點工作，文件馬上下來。具體試點區域、流程和收費標準待正式函件確認。】
雷宜雨看著這條信息，又抬眼看了看地圖上那些代表著觸角的紅色小點，眼楮微微眯起，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熱浪，看到了某種粘合的契機。他敲了幾個字回過去︰【采薇，辛苦了。等正式文件到，你親自組織一支精干隊伍，把這事當戰役打。要辦就辦得像樣，讓老百姓覺得真心方便，讓上面挑不出刺。】
“讓鄉鎮小店收費？”瘦猴瞪大了眼，“咱們店里那群半路出家的丫頭小子能算明白醫保錢？別回頭賬都弄岔了讓人掀了攤子！那可是真金白銀的農民醫保救命錢！”
“所以更要管好，更要標準化！”雷宜雨斬釘截鐵，“技術問題讓漢卿團隊解決，開發專用、封閉式繳費軟件，強制打印票據聯號對賬，遠程傳輸數據，全程可追溯。信任是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采薇那邊會拿出完整的管控和操作sop標準操作流程）。瘦猴，這不止是收錢，這是讓我們這些扎根鄉鎮的手機店，變成農民家門口的服務站，變成一根根楔進基層的‘破冰船’！明白嗎？”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窗外，江城的烈日炙烤著大地，似乎正預示著一場由低處席卷而來的無聲風暴。
政策風口比想象中更快轉向。聯合紅頭文件到達江城總部的第三天，長江通信兩千多家直營門店里，一千家首批試點店鋪的櫃台上，就悄然擺上了一塊巴掌大小、打印精美的塑料牌︰【代收新型農村合作醫療新農合）參保登記、續繳費——長江通信便民服務點】。櫃台里，印著藍色新農合ogo的專用票據本和一台新配的封閉式小型專用繳費終端整整齊齊碼好，後台的雲端數據通道也調試完畢。
江夏區七里坪鎮的劉翠花，成了最先一批站在這個服務窗口後面的人。一個月前，她還是街頭“老劉熱干面”鋪子的老板娘，嗓門洪亮，手腳麻利，能一邊嘩啦嘩啦燙面，一邊聲如洪鐘地指揮買早點的隊伍挪動。如今雖然換上了印有“長江通信”標識的藍馬甲，坐在亮堂的手機櫃台後，那骨子潑辣勁兒和麻利勁兒沒變。
劉翠花嚼著嘴里自帶的早餐——一碗涼了一半的熱干面，眼楮盯著電腦屏幕上剛打開的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繳費軟件界面。七里坪村的會計老王，拿著幾張皺巴巴的手工抄錄的參保名單，一臉愁容地排在櫃台前。他家離鎮上農信社好幾里路，每次為全村幾十戶人去繳保費，騎他那輛破自行車一個來回要快倆小時，到了還得排大隊。
“老王！站過來點！擠啥擠？等著！”劉翠花咽下面，含糊不清地吼了一嗓子，把試圖往前湊的後面幾個村民吼得縮了回去。她手指在繳費終端的小鍵盤上 里啪啦敲了幾下，對照老王名單上第一個名字，在簡易收款機配套的掃描槍上“滴”一下掃了老王遞上的戶口本照片頁試點區臨時允許的變通辦法，最終會過渡到專用身份憑證），屏幕上立刻跳出參保人信息和繳費標準。
“張衛國，一家三口，今年標準60塊一個人，一共180塊！現金還是刷卡？我們新機器也能刷銀聯卡！”劉翠花聲音洪亮得像在吆喝面錢。
“現……現金！”老王從口袋里掏出一卷用皮筋捆著的錢，捻著數出三張五十元大鈔，幾張十塊五塊的零票，小心翼翼地遞進櫃台。
劉翠花麻利地點鈔、驗真，把180塊塞進帶鎖的現金抽屜，手指在專用打印機的按鈕上一戳，“ 嚓”一聲，一式三聯的藍色新農合繳費票據帶著墨香吐了出來。她一撕，把最下面一聯遞給老王︰“拿好了！上面有你名，有日期，有章！這就是憑據！跟原來去信用社拿的那個一樣！丟了我們不認賬啊！”
老王接過票，仔細看了一遍，渾濁的眼楮亮了一下︰“哎喲劉師傅，這真快！五分鐘都沒用！”他回頭對門口擠著的人群喊︰“真快！比信用社快多了！”
後面排著的一個大娘趕緊湊上來︰“下一個是俺！王家村的！”
不到一個上午，小小的七里坪鎮長江手機店門口排起了長龍。消息傳得比夏天的風還快。七里坪店代收新農合的錢了！五分鐘！票據一模一樣！那農信社的櫃台，擠破頭，等半天！
“方便”是最大的吸引力，也是最不可阻擋的潮水。
這種由街頭巷尾最接地氣的力量聚合而成的“方便”，其傳播速度和帶來的流量遠超任何精心策劃的品牌廣告。當月月底，徐漢卿帶著濃重的黑眼圈，捏著一份匯總表沖進雷宜雨辦公室時，臉上的表情混合著震驚和亢奮︰
“雷總！成了！上個月底才真正意義上把千店設備鋪開聯網！這第一個完整統計月下來……”他把打印出的表格直接攤開在雷宜雨面前，指著最下面一行鮮紅的加粗數字，“二百零七家前期部分試點的和本月穩定運行的）有效試點門店，合計經辦新農合參保登記與續繳費業務——兩千三百零七筆！平均單店月辦……超過兩千筆！！”
“啥？！”旁邊陪著瘦猴一起來匯報安保部新采購計劃的趙三強一個激靈，聲音都高了八度，“一個手機店一個月干兩千多筆繳費？那不是跟趕集似的？”
徐漢卿激動地搓著手︰“可不是趕集嘛！數據爆了！那些試點店，尤其是村里只有農信社分點或者沒點的偏遠地方，簡直是人擠人，門都快給擠破了！我們那個簡易掃描終端，手指頭都給店員戳疼了！很多店日辦峰值超兩百筆！關鍵是效率！農信社一個櫃員一天能辦五十筆頂天了！我們這個模式是革命性的……”
“革命？還早著呢。”雷宜雨沉穩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徐漢卿的興奮，“賬算對了嗎？資金管理鏈上沒出岔子？安全呢？數據回傳及時準確嗎？有沒有投訴？”
“目前零投訴！零錯賬！”徐漢卿挺起胸脯，帶著技術人的自信，“雷總，我們的底層數據庫、操作日志和影像留痕系統同步設計完美運行！每筆業務從掃描\手工錄入身份開始，到票據打印、現金入抽屜或卡pos機過賬、數據加密上傳雲端總局、本地小店數據緩存比對，全程強制鏈路完整閉合，關鍵節點互相鎖定！哪一步卡住，整個流程就鎖死！小店店長想鑽空子？門都沒有！省里農合辦的抽查組突擊檢查了三個試點點，硬是沒挑出一點程序上的毛病！一致評價︰規範！好用！解決了老百姓繳費難的大問題！”
雷宜雨仔細看著那份匯總表，手指輕輕敲著那個單店月均兩千多筆的數據，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預料之中的深邃。
“兩千三百零七筆……”他在心里迅速心算了一下，“按江城農民平均每筆繳費100元估算初期基數小），一個月沉澱的過路資金也超過20萬了……”這個數字眼下不大，但想象空間驚人。
辦公室里的氣氛熱烈起來。瘦猴開始跟趙三強嘀咕著是不是該讓安保部加強重點試點店的巡訪頻率了。徐漢卿還在興奮地說著優化軟件的設想。
然而，風暴往往裹挾著機遇一起抵達。七天後，一份由國家相關部門聯合署名、蓋著國務院辦公廳鮮紅大印的通知文件，經甦采薇之手，送到了雷宜雨辦公桌上。一同送來的，還有一份設計莊重大氣的紅棕色硬殼牌匾照片樣本。
老吳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厚厚的眼鏡，鏡片幾乎要貼到文件的紙面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國務院……辦公廳……關于表彰……社會力量參與基層社會治理創新……典型實踐……通知……授予‘基層服務創新示範點’稱號……”他頓住了，抬起頭，臉上是難以置信的神情，“這……這牌匾，真要掛到我們那些賣手機的門店去？”
瘦猴探頭湊過來看文件後附的材料，嗤笑一聲︰“嘿，還給錢？‘支持開展創新基層便民金融服務補貼’？每辦理一筆新農合業務，給兩毛錢運營補貼？兩毛錢夠干嘛？夠付打印票的單子錢不？”
甦采薇白了他一眼︰“目光短淺！董局電話里特意強調了，這是政策風向標！這兩毛錢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份名單！是紅頭文件上蓋的國字章！這比什麼明星代言、廣告牌位，強十萬八千倍！這意味著什麼？”她環視眾人，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意味著國家在給我們長江通信做背書！在給我們在基層合法合規開展金融便民服務背書！在給我們打——廣——告！從今往後，老百姓看到這個牌匾，看到這個章，會怎麼想？會認為這事政府是點了頭的、是認可的！會認為我們值得信任！這比我們自己去刷牆貼標語喊破喉嚨都管用！這是金字招牌！無價的免費廣告！”
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下來。瘦猴也不咋呼了，老吳鏡片後的眼楮瞪得更大了些，趙三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連一直沒怎麼吭聲的雷宜雨，也放下了那份通知文件，目光落在了那張紅棕色牌匾照片上。
雷字端方，金漆璀璨。沉甸甸的分量，已超出了金屬和油漆本身的價值。這是一張無形的“準生證”和“通行證”，代表著一種最高層面的默許和鼓勵。
雷宜雨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奔流不息的萬里長江。夕照熔金，將寬闊的江面染成一片赤金，江輪的汽笛低沉悠遠。
“瘦猴。”
“在，宜雨哥！”
“通知下去，所有獲牌門店，在店內最顯眼處懸掛，拍高清照存檔。通知采薇團隊，按照這份補貼通知要求，立刻啟動內部統計對賬系統開發，確保每筆業務清晰可追溯，配合好後續資金撥付核查。另外，”
雷宜雨轉過身，目光銳利地掃過辦公室里每一個核心成員，“把風聲給我放出去。放給所有還在觀望猶豫、甚至想搗鬼的同行——特別是那些國營的兄弟單位。告訴他們，”他嘴角浮起一絲絕對談不上溫和的笑意，“長江通信，在國務院掛了號了！誰要質疑我這牌照的含金量，誰要再給我們底下辦事的門店穿小鞋、使絆子、散布流言蜚語，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夠不夠分量跟紅頭文件叫板！”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碾壓式的力量。這力量源自于兩千多家門店里每天上演的、關乎成千上萬農民“方便”的真實故事，更源自身後那份沉甸甸的認可。
辦公室眾人只覺得精神一振。這不是單純的商業擴張了，這是與國家意志的一次巧妙合拍。
“還有，”雷宜雨的目光又落向窗外奔騰的長江，思緒似乎飄得很遠，“老吳，盯著點那筆補貼錢到賬的進度。錢一到，馬上跟華工那個圖形識別實驗室簽協議。我要他們優先給我干一件事。”
吳漢清一臉不解︰“雷總？什麼項目這麼急？”
雷宜雨眼神幽深︰“一個能把我們掛在牆上的牌匾、印在老百姓手上的票據、甚至我們店員穿的藍馬甲都變成移動‘攝像頭’的小玩意兒。一個能讓我提前‘看’到更多可能性的…新項目。”
他手指敲了敲那塊虛擬牌匾的打印圖樣。
“‘基層服務創新示範點’，光掛在那兒當招牌可不夠。它，得會說話，會抓圖，會認人。得成為我下一輪棋局里，最重要的一個無形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