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風裹著早春的料峭，光谷工地上的塔吊巨臂剛剛停穩最後一批鋼材，“磐石居”工程師公寓那略帶稜角與硬朗線條的主體建築便如破土而出的鋼甲巨獸，矗立在長江通訊總部側翼。陽光穿透薄雲，在簇新的合金窗框上跳躍，反射出一片耀目的光斑，晃得剛擠上大巴車的瘦猴眯了眯眼。
“宜雨哥，這幫家伙，”瘦猴湊到正翻看圖紙的雷宜雨身邊，咧著嘴，語氣像剛撿了寶，“昨天一听說今天交付鑰匙，研發二部的張工愣是帶人通宵測完了那批‘長江芯’三型樣片的極限數據，黑眼圈都快耷拉到下巴頦了。三星那幫孫子，現在拿啥挖？砸金子不如砸個窩實在！”
雷宜雨的指尖在“磐石居”結構圖的“三級抗震強化”區域敲了敲，沒抬頭︰“窩給壘結實了，心才能定。老吳那邊怎麼樣？”
“老吳叔帶著他那幫鉗工老兄弟，天不亮就在地下三層跟那些新到的重型導軌較勁呢，念叨著德國貨精度高是高，就是安裝要人命！”瘦猴嘿嘿一笑，“他說保證讓那幾部‘軍工標準’的大電梯滑溜得跟抹了油似的，絕不讓咱的寶貝工程師出門等電梯耽誤時間。對了，徐工剛在監控室喊，中央空調、新風、雙路光縴全通了，隨時能住人。”
正說著，大巴車吱呀一聲停在公寓樓前。車外瞬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十幾個項目核心骨干外加他們的家屬，每個人的臉上都泛著興奮的紅光。穿著嶄新卡其工裝的物業經理早已候在鋪著紅毯的入口處，身後是捧著十二把沉甸甸黃銅鑰匙、站得筆直的禮儀小組。新粉刷的牆壁散發著淡淡石灰味道，混合著某種新板材的氣息，聞起來像是……穩當的日子觸手可及。
“宜雨，保溫層設計是不是太厚了？我看那厚度都快趕上南方的牆了。”甦采薇挽著雷宜雨的臂彎，低聲問了一句，目光落在那些厚實的牆體上。
“值得。”雷宜雨沒多解釋，目光掃過一張張期待的臉孔，“有備，才無患。”他的視線落在人群中那位須發花白、眼袋青紫的張工身上，這位掌握著第二代“長江芯”底層架構的老專家，正是三星獵頭名單上的頭號目標。
交付儀式簡單直接。雷宜雨拿過話筒，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現場︰“‘磐石居’，給長江通訊造‘芯’的人住！鑰匙今天交到各位手里，簽十年合同，十年住滿，這公寓就是你們的永久產權！公司負責繳納未來十年的物業費。”人群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和掌聲，有人激動地捏緊了拳頭。“在長江通訊，有本事，就有安身立命的根！”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長久地在每個人心中回蕩。鑰匙一把把鄭重交到主人手里，沉甸甸的感覺從手心直傳心底。張工接過鑰匙時，手指微微發顫，他那抱著孩子擠在前排的老伴，眼眶已然濕紅。
人群散去參觀各自的“新窩”，瘦猴卻像道影子貼在張工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張工，听說三星那邊給您開的價碼夠在江城買個帶小院的別墅了？還管孩子國際學校？”張工腳步一頓，臉上掠過一絲復雜。瘦猴緊接著嬉皮笑臉，塞給他一張單子︰“看看唄，‘磐石居’對面商圈同等面積的精裝二手房報價單。簽了十年就是您的，十年後您把它賣了，別說別墅，全家移民都夠了！別墅？三星的別墅您住著踏實麼？”張工捏著那張冰冷的房產報價單，再摸摸褲兜里滾燙的公寓鑰匙，忽然長長吁了口氣，渾濁的眼楮亮了起來。
“小雷老板！小雷老板！”老吳那招牌式的大嗓門穿透了樓道里查看新房的人聲。他領著幾個穿同樣深藍工裝、臉上汗漬未干的老伙計擠了過來，指著電梯門槽︰“您瞅瞅！德國電梯導軌裝好了，絕對一毫米偏差沒有！老兄弟們拿水平儀打了幾十遍！這根基，跟咱們那質量鐘一樣穩！”
“辛苦吳師傅和各位師傅。”雷宜雨頷首，“以後工程師兄弟們住這樓上下班，安全舒適就仰仗各位了。”
“您放一百個心！”老吳拍著胸脯，“咱這磐石居，從地基螺栓到屋頂避雷針，用的可都是老魏那邊轉過來、給子弟兵營房預備的好料！抗震標準是按最高的來的！那些洋設計師還嘀咕用不著這麼結實，呸！安全哪能說用不著？”他這話引得周圍幾個軍工背景出身的工程師家屬頻頻點頭，安全感十足。
公寓參觀熱鬧了大半天。傍晚時分，“長江芯”項目組的大半人馬都自覺聚到公寓裙樓的職工食堂。巨大的橫幅還沒掛穩當，慶賀集體入住的晚宴已經開始預熱。人聲鼎沸中，一個剃著小平頭、戴著厚厚眼鏡的年輕工程師被同伴推搡到雷宜雨面前，激動得有些結巴︰“雷……雷總，我……我叫王磊，剛轉正加入通訊協議組，住……住七樓702！我……我以後也簽十年！”
徐漢卿哈哈笑著，端著酒杯插話︰“雷總您看，‘磐石居’這把鑰匙發下去，大家這心氣兒可都不一樣了！感覺研發樓那邊今晚的加班燈都能亮到天亮！三星那些獵頭電話，上午還有人接應幾句‘考慮考慮’，下午再打過去，全都改口‘謝謝，不考慮了’！”他話音剛落，遠處傳來更大一陣哄笑。
晚宴正酣，徐漢卿的助理匆匆走近，在徐漢卿耳邊低語幾句，又遞上一個文件袋。徐漢卿抽出里面幾張薄薄的材料和一張照片，只看了一眼，臉色驟然轉冷，遞給雷宜雨。照片上是三星那個一向以狠辣著稱的獵頭總監樸正煥，背景正是江城機場的國際到達口，時間戳是昨天傍晚。下面壓著一份薄薄文件︰“三星電子華中華南區高級技術人員招募名單s級機密）”，赫然在列的頭三個名字，全是剛剛拿到公寓鑰匙的核心骨干！
“雷總，姓樸的骨頭挺硬，嘴巴撬不開，但名單被咱們的人摸到了，”徐漢卿聲音壓著火氣，“看來不死心，還想最後搏一把，直接派人坐鎮江城了！”
雷宜雨的眼神瞬間銳利如鷹隼掃過照片上那張志得意滿的臉。他把照片輕飄飄地扔回桌上，端起面前的白水抿了一口︰“給瘦猴和老吳通個氣，讓他的人留意下機場到市區的‘客人’。另外，”他看著正興高采烈挨桌敬酒、渾然不知險惡的張工等人，手指點向窗外燈火通明的公寓樓，“磐石居里所有家庭寬帶入口，還有公共區域ifi節點，把屏蔽強度調到最高一級。在獵頭公司電話‘黑名單’里加個新套餐，讓咱們的工程師兄弟們睡個安生覺。”徐漢卿心領神會︰“明白，民用級的，保證讓他們信號斷得干干淨淨！”這套屏蔽設備，當初是瘦猴為了“招待”董局那邊的技術防範研討搞來的“副產品”，沒想到先在這里派上用場。
晚宴接近尾聲，氣氛卻愈發熱烈。老吳喝得滿臉通紅，正跟幾個德國工程師連說帶比劃地爭論著什麼機械問題，惹得大家哄笑。瘦猴溜達到張工那桌，變戲法似的掏出幾本嶄新的房產證紅本本塑料封套——雖然是空的，但看得眾人更是眼熱心跳。張工老伴笑著感慨︰“張老頭子說，這下真跟廠子綁一塊了，這房子比三星那多幾十萬的年薪管用！踏實！”這話道出了在場絕大多數人的心聲。
雷宜雨和甦采薇悄然離席，回到長江通訊總部頂樓。巨大的落地窗外，燈火輝煌的江城夜景璀璨如星河，而腳下不遠處，“磐石居”公寓樓透出的萬家燈火，溫暖而穩固，與遠處工地正在熔鑄的巨大“手機殘骸紀念碑”塔頂那不滅的暗紅“警眼”形成鮮明對照。
“董局剛發來加密簡訊，”雷宜雨站在窗邊，看著那片溫暖燈光，平靜開口，“龍門山一帶地質應力積累數據不太樂觀，讓我們預備好存放在川省庫房的‘工裝’和‘套裝’，提前做好檢查維護。”他拿起桌上的特制衛星電話，按了幾個鍵︰“漢卿，你和技術保障組明天上午九點，帶上所有二級應急預案存檔，到磐石居頂層指揮中心踫頭。還有，通知磐石居物業應急組負責人，今晚開始值雙崗。‘磐石’的基石，任何時候都不能有一絲裂縫。”
“收到！雷總放心！”徐漢卿的聲音清晰沉穩。雷宜雨掛斷電話，再次望向那片公寓燈火。手機挖角的警報暫時解除，但無形的壓力已從西方群山之巔無聲涌來。這交付出去的十二把鑰匙，不僅鎖住了人心，更是鎖住了未來應對風暴的中堅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