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正街的清晨被糧管所大喇叭的刺耳廣播聲撕裂。
“根據國務院《關于停止使用糧票的通知》,全國通用糧票將于1991年12月31日廢止——”
雷宜雨蹲在倉庫門口,指尖捻著一張泛黃的1965年版全國糧票,票面邊緣已經磨出了毛邊。晨光透過“伍市斤”面額上的防偽水印,在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他眯了眯眼,目光掃向倉庫角落里堆積如山的麻袋——每個鼓囊的袋口都露出半截糧票捆扎的紙繩,像是一條條即將被斬斷的命脈。
“雷哥,這玩意兒真成廢紙了?”大建一腳踢開麻袋,里頭嘩啦啦倒出一堆地方糧票,湖北省的“米”字印花和四川省的“粗糧”戳記混在一起,“周瘸子的人今早全撤了,說糧票黑市已經崩盤,連擦屁股都嫌硬!”
彩鳳的算盤珠子“啪嗒”卡在梁上,賬本最新一頁的“糧票庫存”欄畫著刺眼的紅叉。她咬著鋼筆帽抬頭︰“糧食局剛發的文件,要求各單位月底前清退庫存糧票,咱們囤的這兩百噸指標……”
雷宜雨沒吭聲,彎腰從痰盂底抽出一張皺巴巴的《1991年糧油購銷體制改革實施細則》,紅筆圈出了第七條︰“允許民間資本參與糧食流通環節創新試點”。他忽然笑了,痰盂“鐺”地倒扣在地上,滾出來的不是鋼渣,而是一枚帶牙印的糧管所公章。
“不是終點。”他彈了彈公章邊沿的缺口,金屬顫音在倉庫里蕩出回響,“是杠桿。”
武漢關碼頭前的空地上,十幾個戴紅袖標的市管員正挨個搜查板車。
“所有糧票交易立即停止!違者按投機倒把論處!”領頭的大蓋帽一腳踹翻地攤,花花綠綠的糧票像秋葉般漫天飛舞。攤主老孫頭撲上去想搶,卻被銬住手腕按在牆上,懷里漏出的湖北省糧票撒了一地,1990年版的“拾公斤”字樣在泥水里迅速暈開。
雷宜雨站在馬路對面的茶攤旁,手里端著印有“為人民服務”的搪瓷缸。缸底沉著半張被茶漬浸透的《武漢糧油市場行情表》,上面用紅筆勾出的“黑市溢價率”已經從月初的180暴跌至35。
“雷總,咱們的‘糧票換家電’還搞不搞?”大建壓低聲音,袖口里滑出一沓蓋著百貨公司章的兌換券,“國營商場的庫存全清空了,現在一台雙缸洗衣機能換三百斤全國糧票……”
“換。”雷宜雨突然捏扁搪瓷缸,缸身上的紅鯉圖案在掌心扭曲變形,“但不是換家電——”他彎腰從痰盂里倒出一張糧管所的《廢票銷毀登記表》,表格邊緣被人用鋼筆添了行小字︰“每噸廢票可提取工業酒精20升”。
遠處,周瘸子的手下正把成捆的糧票塞進鍋爐房,火光映得他金牙發亮。
武昌區民主路9號的舊禮堂里,雷宜雨站在“武漢市糧油商品交易所”的木質牌匾下,身後是二十張用課桌拼成的交易台。每張桌上都擺著搪瓷痰盂——這是他從漢正街廢品站淘來的,現在成了交易員的“保證金池”。
“各位都是老糧票了。”雷宜雨敲了敲黑板,粉筆灰簌簌落下,“從今天起,咱們的‘斤兩’得換成這個——”他掀開紅布,露出十塊用鋼渣澆築的標準砝碼,每塊側面都刻著“雷氏標準糧噸1991)”。
台下頓時炸鍋。
“雷老板,糧票都沒了還玩什麼把戲?”一個穿中山裝的中年人拍案而起,袖口沾著面粉廠特有的灰漬,“沒有糧管所背書,你這破鐵疙瘩能當飯吃?”
雷宜雨沒說話,彎腰從第一排的痰盂里撈出一張濕漉漉的合同。
“漢口面粉廠三車間,上月用糧票抵了三千噸小麥款。”他抖開紙張,水珠濺在中年人臉上,“按新規,這筆債務可以轉為交易所標準化合約——王主任,您是想現在拿回現糧,還是等半年後按期貨價結算?”
中年人臉色驟變。
深夜的糧交所倉庫,甦晚晴正在油印機上趕制《交易規則手冊》。
“保證金比例設為20,漲跌停板4。”她推了推眼鏡,鏡片上反射著密密麻麻的算式,“但有個漏洞——如果用實物抵押,理論上可以無限加杠桿……”
雷宜雨突然把搪瓷缸砸在油印機上,缸底沉澱的鋼渣粉“嘩”地灑滿紙面。
“這不是漏洞。”他抓起一把鋼渣粉,任其在指縫間簌簌滑落,“是給周瘸子準備的絞索。”
次日清晨,糧交所的黑板前擠滿了人。最新行情顯示︰
【1991年12月合約】
現價︰標準糧噸180元
保證金︰36元實物抵押率15)
周瘸子帶著八個馬仔擠到前排,金牙在晨光下閃著貪婪的光。
“雷老板,我用漢正街三個鋪面抵押,能換多少額度?”
雷宜雨遞過算盤,彩鳳的指尖撥出一串數字︰“按市價折算,可開倉五千噸。”
人群倒吸涼氣——這相當于武漢全市十天的口糧配額!
12月15日,糧交所的單日成交量突破200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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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大廳里彌漫著汗臭和煙味,二十個痰盂里的鋼渣粉已經見底——那是最初的保證金憑證。現在,人們用自行車、縫紉機甚至結婚戒指抵押,只為在最後的糧票狂歡中分一杯羹。
“1992年1月合約,185元!有人接盤嗎?”大建站在椅子上吼叫,脖子上青筋暴起。
“180元!我拋五百噸!”周瘸子的馬仔揮舞著當鋪死契。
突然,糧管所的吉普車急剎在門口。
“緊急通知!國務院批準湖北省試點糧食價格雙軌制!”干部跳下車大喊,“保留部分計劃內平價糧,市場價明日上調30!”
甦晚晴,91年參與《價格雙軌制轉型》課題,獲朱基批示表揚。
多空形勢瞬間逆轉。
周瘸子癱坐在痰盂堆里時,雷宜雨正在倉庫清點抵押品。
“三百輛自行車、四十七台蝴蝶牌縫紉機……”彩鳳的算盤珠子打得 啪響,“按協議,違約方的抵押物歸交易所所有。”
窗外,糧管所的卡車正拉走最後一批待銷毀的糧票。雷宜雨突然掄起鐵錘,將刻有“1991”字樣的標準砝碼砸成兩半——
砝碼空心處,赫然露出半張被鋼渣包裹的全國糧票。水印里的天安門圖案在夕陽下栩栩如生,像極了這個即將逝去的時代最後的圖騰。
防汛牆新砌的磚縫里,雷宜雨藏了半塊砝碼殘片。
鋼渣上凝固的“雷氏標準”四字,將成為撬動中國糧食市場改革的第一根杠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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