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蘭的咳嗽聲像把鈍鋸子,在黑夜里來回拉扯著王謙的神經。他翻身坐起,借著窗外的雪光看見小姑蜷在炕角,整個人抖得像風中的枯葉。
\"姑?\"王謙摸到炕沿,手背貼上王秀蘭的額頭,滾燙的溫度嚇得他縮回了手,\"爹!快起來!\"
王建國一骨碌爬起來,棉褲都來不及系好就撲到妹子跟前。杜小荷已經點亮了煤油燈,昏黃的光線下,王秀蘭的臉色慘白中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
\"燒得燙手!\"王建國聲音都變了調,\"小荷,快去灶房熬姜湯!\"
杜小荷剛要下炕,懷里的王驍突然\"哇\"地哭起來。這一嗓子把全家都驚醒了,王母披著棉襖進來,一看這情形,轉身就從箱底翻出個藍布包︰\"這是七爺給的羚羊角粉,先灌下去退燒!\"
王謙舀了勺溫水,掰開小姑的嘴往里灌藥粉。王秀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楮直勾勾地盯著房梁︰\"有才...別打...我這就去挑水...\"
\"說胡話了!\"王母一拍大腿,\"得送醫院!\"
王謙套上爬犁時,天上的雪粒子打得人臉生疼。杜鵬抱著兩床棉被追出來︰\"姐讓鋪在爬犁上,別顛著姑!\"
老黑狗在爬犁前頭直轉悠,王謙拍了拍它腦袋︰\"在家守著。\"狗子卻一口咬住韁繩不松口,喉嚨里發出\"嗚嗚\"的哀鳴。
\"讓它跟著吧。\"王建國把王秀蘭裹成個棉球,輕輕放在爬犁上,\"畜生通人性,指不定能幫上忙。\"
爬犁在雪道上疾馳,滑木刮起的雪沫子撲了王謙滿臉。他眯著眼辨認方向,突然听見身後傳來微弱的哼唱聲。回頭一看,王秀蘭正無意識地哼著《回門調》,聲音細得像根將斷的線。
林場醫院的燈光在風雪中時隱時現。王謙踹開急診室的門時,值班大夫正趴在桌上打盹,被這動靜嚇得一激靈︰\"大半夜的...\"
\"高燒!說胡話!\"王謙一把拽起大夫,\"您快看看!\"
白熾燈下,王秀蘭的臉色更加駭人。大夫听診器剛貼上她胸口,眉頭就皺成了疙瘩︰\"肺部有�@簦 贍蓯欠窩住O卻蛞徽肭嗝顧兀 門母銎 涌純礎 "
王謙蹲在走廊里,盯著牆上\"救死扶傷\"的標語發呆。消毒水的氣味混著寒風從門縫鑽進來,凍得他腳趾發麻。王建國去繳費了,兜里揣著全家湊的八十六塊三毛錢。
\"王秀蘭家屬!\"護士掀開布簾,\"病人要見你們。\"
病床上的王秀蘭清醒了些,正小口抿著杜小荷喂的溫水。見王謙進來,她枯瘦的手指攥住了被角︰\"謙子...姑拖累你們了...\"
\"說的啥話!\"王謙蹲在床邊,突然發現小姑手腕上有圈紫黑的淤青,\"這是...\"
王秀蘭慌忙拉下袖子︰\"沒事,以前...以前有才捆的...\"
大夫拿著片子進來,臉色凝重︰\"肺部感染嚴重,還有陳舊性骨折痕跡。\"他指著片子上一處陰影,\"肋骨這兒,至少斷過兩次。\"
王建國一拳砸在牆上,震得輸液瓶直晃悠。杜小荷紅著眼圈給王秀蘭掖被角,卻摸到她後腰上一道凸起的疤,手一抖,眼淚就砸在了被子上。
天蒙蒙亮時,王謙悄悄出了醫院。老黑狗在門口雪堆里趴了一夜,見他出來立刻搖著尾巴迎上去。
\"走,上山。\"王謙緊了緊腰帶,\"七爺說過,老鴰眼樹皮退燒最管用。\"
北坡的雪更深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老黑狗突然沖著懸崖方向狂吠,王謙眯眼一看——陡峭的岩縫里,幾株枯樹在風中搖晃,樹皮泛著詭異的紫紅色。
\"好家伙,還真是老鴰眼!\"王謙解下繩索往腰間綁。這樹長在絕壁上,平時根本沒人敢采。他剛攀到一半,突然听見頭頂傳來\" 嚓\"的斷裂聲——一根枯枝正朝他面門砸來!
王謙猛地側頭,樹枝擦著耳朵飛過,在臉上刮出道血痕。他咬牙繼續往上爬,指尖終于夠到了樹皮。粗糙的樹皮刮得手掌鮮血淋灕,他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大塊大塊往下撕。
回程時路過冰河,王謙鑿開冰窟窿想洗把臉,卻看見幾條冬眠的鯰魚漂在水底。他眼楮一亮︰\"黑子,今晚給姑炖魚湯!\"
王秀蘭醒來時,滿屋子都是苦澀的藥香。杜小荷正用砂鍋熬樹皮水,王母在一旁攪著奶白色的魚湯。王謙蹲在牆角處理一只雪兔,凍紅的手指靈活地剝著皮。
\"姑,喝藥。\"王謙扶起她,碗沿抵在她干裂的唇邊,\"七爺的方子,加了蜂蜜。\"
王秀蘭小口啜飲著,突然看見王謙纏著紗布的手︰\"你這手...\"
\"沒事,掏蜂蜜讓蜂子蟄了。\"王謙咧嘴一笑,轉頭對杜小荷說,\"兔皮硝好了給姑做護膝,她老寒腿。\"
窗外,屯里的女人們陸續來了。劉長富媳婦挎著籃子雞蛋,鐵柱娘抱著剛做的新棉襖,連馬寡婦都托人捎來了兩包紅糖——雖然被王母直接扔了出去。
夕陽西下時,病房里飄起了魚湯的鮮香。王謙吹涼一勺喂到小姑嘴邊,突然听見她在哼《回門調》,調子雖然虛弱,卻不再斷斷續續。
遠處傳來七爺蒼涼的吟唱︰
\"二月里來病纏身,
一劑良藥一片心。
任他風雪摧草木,
難敵人間有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