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興安嶺層林盡染,白樺林金黃,楓樹林火紅,松柏林墨綠,宛如打翻了的調色盤。王謙蹲在小溪邊磨著藥鋤,刀刃在溪石上發出\"嚓嚓\"的聲響。杜小荷坐在一旁的圓木上整理背簍,將采到的五味子和黃 分門別類放好。
\"謙哥,你看這個。\"杜小荷舉起一株根須完整的黃 ,陽光透過葉片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王謙接過藥材仔細端詳︰\"根須完整,少說能賣三塊錢。\"他笑著將黃 放回背簍,\"你這眼力越來越毒了。\"
杜小荷抿嘴一笑,鼻尖上幾顆雀斑隨著表情跳動。她今天穿了件墨綠色的夾襖,兩條烏黑的辮子垂在胸前,發梢系著紅頭繩——這是新婚時王謙送她的,一直舍不得摘。
遠處傳來于子明的口哨聲,接著是他標志性的大嗓門︰\"謙哥!這邊有情況!\"
王謙和杜小荷立刻起身,循著聲音找去。穿過一片灌木叢,只見于子明和劉玉蘭蹲在一棵老柞樹下,正盯著地面看什麼。
\"紫貂的腳印,\"于子明壓低聲音指著泥地上的小爪印,\"新鮮的,不超過倆小時。\"
王謙蹲下身仔細觀察。腳印很小,但很清晰,五個趾印呈梅花狀排列,確實是紫貂的蹤跡。這種小獸的皮毛在1984年能賣上大價錢,一張完整的貂皮頂得上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
\"跟不跟?\"于子明搓著手,眼中閃著興奮的光。
王謙看了看天色︰\"再跟兩小時,不管有沒有收獲都得往回走,天黑前得回到營地。\"
四人簡單收拾了行裝,由老黑狗打頭,沿著紫貂的蹤跡慢慢追蹤。紫貂行動敏捷,常在樹冠間跳躍,地面上並不總是有清晰的腳印。好在老黑狗嗅覺靈敏,總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看那兒!\"劉玉蘭突然指著前方二十多米處的一棵紅松。
一個暗紫色的身影正敏捷地沿著樹干向上爬,轉眼間就消失在茂密的樹冠中。雖然只是一瞥,但那油光水滑的皮毛和靈巧的身姿,確是一只上好的紫貂無疑。
\"追!\"于子明拔腿就要跑,被王謙一把拉住。
\"別急,\"王謙指了指地形,\"前面是斷崖,它跑不了。咱們繞過去,堵它。\"
四人分成兩組,王謙和杜小荷向左,于子明和劉玉蘭向右,呈包抄之勢向斷崖推進。林間光線漸暗,腳下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杜小荷突然拉住王謙的衣袖,指了指右前方——紫貂正蹲在一根橫枝上,警惕地觀察四周。
王謙慢慢舉起隨身帶的彈弓,裝上一顆小石子。就在他準備發射的瞬間,紫貂似乎察覺到了危險,一個縱身跳向另一棵樹,消失在密林深處。
\"可惜了...\"王謙收起彈弓。
\"等等,\"杜小荷卻盯著紫貂消失的方向,\"它往斷崖那邊去了,咱們還有機會。\"
斷崖是片突兀的石灰岩峭壁,高約十幾米,崖壁上布滿裂縫和凸起。四人匯合在崖底,仰頭搜尋紫貂的蹤跡。
\"在那兒!\"劉玉蘭眼尖,指著崖壁中段的一個小洞穴,\"它鑽進那個洞里了!\"
洞口不大,周圍長著幾叢頑強的灌木,隱約能看到紫貂的尾巴一閃而過。王謙觀察了一下地形,從背簍里取出繩索。
\"我上去看看,\"他將繩索一端系在腰間,\"說不定能掏到貂崽子。\"
\"太危險了,\"杜小荷拉住他,\"那崖壁看著就不結實。\"
于子明拍拍胸脯︰\"我去吧,我比謙哥輕。\"
正當兩人爭執時,崖壁突然傳來一陣\" 嚓\"聲——紫貂鑽進去的那個洞口周圍的岩石竟然開始松動!
\"後退!\"王謙一把拉過杜小荷,四人急忙退到安全距離。
隨著一陣塵土飛揚,洞口附近的岩壁塌陷了一大塊,露出個黑黝黝的大洞。紫貂驚慌失措地從洞里竄出來,一溜煙跑沒影了。
\"是個山洞!\"于子明興奮地說,\"說不定有更多紫貂!\"
王謙謹慎地靠近塌陷處,用手電筒往洞里照了照。洞不深,約莫三四米,但意外的是,洞底竟然長著幾株形態奇特的植物——睫稈筆直,葉片呈掌狀,頂端結著鮮紅的漿果。
\"人參!\"杜小荷驚呼,\"而且不止一株!\"
四人頓時忘記了追紫貂的事,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幾株人參上。王謙小心地攀著岩壁下到洞中,近距離觀察後確認︰\"都是五品葉以上的,最老的一株怕是得有五十年!\"
采參是門精細活,尤其是這種生長在特殊環境中的老參,稍有不慎就會損傷根須,價值大減。王謙用隨身帶的小木鏟小心地清理著人參周圍的泥土,杜小荷則在上面指揮,不時提醒他注意哪條須根。
\"慢點...左邊那條須根特別長...\"
\"下面好像還有分叉...\"
\"別用鐵器踫主根...\"
足足花了兩個小時,三株完整的人參才被小心翼翼地取出來。最大的一株形如人形,主根比拇指還粗,須根繁茂;稍小的兩株也品相完好,根須幾乎沒有損傷。
\"發財了...\"于子明搓著手,\"這一株大的少說值兩百塊!\"
杜小荷用準備好的苔蘚和樺樹皮將人參仔細包裹好,放進背簍最底層。正當四人準備離開時,劉玉蘭突然指著洞壁︰\"那是什麼?\"
手電筒的光束下,洞壁上隱約有些暗紅色的痕跡。王謙湊近一看,竟是些古老的岩畫!雖然模糊不清,但能辨認出獵人和野獸的輪廓,還有類似祭祀的場景。
\"是古人畫的,\"王謙輕輕觸摸那些痕跡,\"說不定這洞是個祭祀的地方。\"
杜小荷若有所思︰\"難怪會長這麼好的人參...我听姥姥說,古人祭祀過的地方,常有好藥材。\"
天色漸晚,四人不敢久留,匆匆離開了斷崖。回營地的路上,大家都沉浸在意外收獲的喜悅中,只有老黑狗時不時回頭張望,似乎對那個山洞有所忌憚。
夜幕降臨,山林里響起各種夜行動物的叫聲。四人借著月光趕路,王謙走在最前面開路,杜小荷緊隨其後,于子明和劉玉蘭斷後。
\"等等,\"杜小荷突然拉住王謙,\"方向不對。\"
王謙看了看周圍的樹木︰\"沒錯啊,沿著這條獸道走,半小時就能到營地。\"
\"不,\"杜小荷搖頭,\"我們剛才路過的那棵雷擊木,現在又看到了。\"
王謙心頭一凜。杜小荷說的那棵被雷劈成兩半的老松樹,他也有印象。如果又看到了,說明他們在繞圈子。
\"鬼打牆?\"于子明聲音有些發顫。
\"別瞎說,\"王謙呵斥道,\"就是迷路了而已。\"他從兜里掏出指南針,卻發現指針在瘋狂旋轉,\"怎麼回事?\"
杜小荷突然指著前方︰\"那里有光!\"
果然,不遠處的林間空地上,隱約有團幽藍的火焰在跳動。四人面面相覷——這荒山野嶺的,哪來的火?
\"別過去,\"劉玉蘭拉住想上前查看的于子明,\"可能是鬼火...\"
王謙定了定神︰\"是磷火,動物尸體腐爛產生的。咱們換個方向走。\"
他們轉向東邊,可走了沒多久,又回到了那片空地。幽藍的火焰依然在跳動,仿佛在嘲笑他們的徒勞。老黑狗開始不安地低吼,背毛豎起。
\"把參拿出來,\"杜小荷突然說,\"我姥姥說過,遇到這種事,得把采的藥拿出來祭一祭。\"
王謙雖然不太信這些,但還是照做了。他將三株人參放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恭敬地拜了三拜︰\"山神爺在上,我們無意冒犯,采參只為生計。若有得罪,請放我們一條生路。\"
說來也怪,他話音剛落,林間突然起了陣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那團幽藍的火焰晃了晃,竟然慢慢熄滅了。
\"走!\"王謙收起人參,拉著杜小荷就往反方向跑。
這次他們沒有再繞圈子,很快就找到了一條熟悉的小溪。沿著溪流往下,不到半小時就看到了營地的篝火。王父和杜勇軍已經等在那里了,見他們回來,明顯松了口氣。
\"怎麼這麼晚?\"王父皺眉問道。
王謙簡單說了迷路的經過,但隱去了山洞和磷火的事。杜小荷則忙著整理今天采到的藥材,將三株人參單獨包好。
晚飯是王父帶來的炖兔肉和貼餅子,熱騰騰的飯菜下肚,四人才算真正放松下來。夜深了,兩位長輩睡在帳篷里,年輕人則圍著篝火聊天。
\"謙哥,\"于子明壓低聲音,\"你說今天那洞...會不會真是啥祭祀的地方?\"
王謙往火堆里添了根柴︰\"誰知道呢。不過這參確實長得蹊蹺,一般野參長不到這麼大。\"
杜小荷靠在王謙肩頭,輕聲道︰\"我姥姥說,山里的東西,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強求不來。咱們今天得了好參,以後得多行善積德。\"
火堆 啪作響,映照著四人年輕的面龐。遠處傳來貓頭鷹的叫聲,和著山風拂過樹梢的聲響,宛如一首古老的催眠曲。
第二天一早,兩家人齊聚王謙家,圍觀那三株罕見的老山參。王父請來了屯里最懂藥材的七爺,老人家戴著老花鏡仔細端詳了半天,最後豎起三根手指︰
\"這三株,至少這個數。\"
\"三百?\"于子明瞪大眼楮。
\"三百一株!\"七爺敲了敲煙袋,\"最大的這株,品相這麼好,賣給識貨的,五百都有人要!\"
屋里頓時炸開了鍋。五百塊在1984年可是一筆巨款,頂得上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資。杜小荷緊緊抓著王謙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七爺話鋒一轉,\"這參長得蹊蹺,你們最好先祭拜一下山神,免得招災。\"
王父深以為然,當即決定按老規矩辦。當天下午,兩家人帶著香燭紙錢,來到屯口的山神廟祭拜。杜小荷恭恭敬敬地將三株人參擺在供桌上,磕了三個頭。
回家的路上,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杜小荷突然問︰\"謙哥,這些錢你想怎麼用?\"
王謙想了想︰\"先給兩家老人各做身新衣裳,再給你買台縫紉機。剩下的...我想買輛自行車,這樣去公社賣山貨就方便了。\"
杜小荷眼楮一亮︰\"那我還能在後座綁個筐,多帶些貨!\"
王謙笑著捏捏她的手︰\"就這麼定了。\"
遠處傳來屯里老人哼唱的古調︰
\"十月里來秋風涼,
采藥郎君上山崗。
紫貂引路見奇珍,
謝過山神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