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公安局的燈光慘白刺眼。
王謙和于子明做完筆錄出來時,已經是深夜。
老周送他們到門口,遞過來一支煙。
\"案子基本清楚了。\"他吐了個煙圈,\"那三個兔崽子是吉林來的混混,听說紅榔頭市參價高,就進山踫運氣。遇上韓大爺采參,見財起意......\"
王謙沉默地听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韓把頭的遺物——一個磨得發亮的銅煙嘴。老人臨終前緊緊攥著它,指關節都發白了。
\"七品葉啊......\"老周搖搖頭,\"夠槍斃三回的了。\"
回到牙狗屯時,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王謙輕手輕腳地推開院門,卻發現杜小荷坐在門檻上打盹,听到動靜立刻驚醒了。
\"咋才回來?\"她揉著眼楮站起來,突然注意到王謙衣服上的血跡,\"受傷了?\"
王謙搖搖頭,簡單說了事情經過。杜小荷听得眼圈發紅,轉身去灶台生火︰\"煮碗姜湯,去去晦氣。\"
熱騰騰的姜湯下肚,王謙才覺得渾身骨頭散了架似的疼。他剛要躺下,院門又被敲響——于子明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手里拿著個布包。
\"謙哥!忘給你了!\"他打開布包,里面是幾棵品相不錯的人參,\"咱們自己采的那些。\"
王謙這才想起,慌亂中竟忘了還有收獲。他挑出兩棵三品葉遞給杜小荷︰\"給韓把頭的家人送去。\"
杜小荷接過參,輕輕嘆了口氣︰\"韓大爺的閨女嫁到遼寧了,听說是個老師......\"
接下來的幾天,屯子里議論紛紛。韓把頭的葬禮辦得很隆重,附近幾個屯子的獵人都來了,縣里還派了人致悼詞。王謙和于子明作為發現者,受到了不少贊許,但兩人心里始終沉甸甸的。
鹿場成了王謙唯一的慰藉。三頭梅花鹿已經完全適應了圈養,特別是那頭小鹿,見到杜小荷就會湊過來要吃的。這天傍晚,王謙正幫著清理鹿欄,杜小荷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
\"看!\"她指著公鹿的頭頂。
嫩芽般的新茸已經冒出頭,毛茸茸的像兩個小絨球。王謙輕輕摸了摸,手感溫暖柔軟,公鹿舒服得直晃腦袋。
\"再有一個月就能割頭茬茸了。\"杜小荷掰著手指算,\"藥材公司的人說,鮮茸比干茸價更高。\"
王謙望著姑娘認真的側臉,心頭涌起一股暖流。夕陽把她的發梢染成金色,細小的絨毛在光線下清晰可見。他忍不住伸手拂去她鬢角的草屑,手指踫到肌膚的瞬間,兩人都紅了臉。
\"王謙!\"院門外傳來于子明的大嗓門,\"老周找你!\"
縣公安局給兩人發了見義勇為獎狀,還有二百元獎金。老周特意來送,還帶來個消息︰\"那棵七品葉,局里決定作為證物保存,等結案後返還給韓大爺家屬。\"
王謙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老周,山里好像又有山魈活動。\"
老周臉色一沉︰\"最近接到好幾起報案,說牲畜被咬死。\"他拍了拍王謙的肩,\"你們最近別進山了,那玩意兒邪性得很。\"
送走老周,于子明湊過來︰\"謙哥,還去不去找參了?紅榔頭市就剩半個月了。\"
王謙望向遠處郁郁蔥蔥的興安嶺,咬了咬牙︰\"去!但不能走遠,就在黑瞎子溝轉轉。\"
這次他們做了充分準備︰除了常規裝備,還帶了鐵蒺藜和鞭炮。杜小荷連夜縫制了兩個新布袋,里面裝著特制的藥丸——雄黃、艾葉和朱砂混合的驅獸藥。
\"千萬小心。\"出發前,杜小荷把護身符重新掛回王謙脖子上,\"我......\"她咬了咬嘴唇,沒往下說。
王謙捏了捏她的手︰\"鹿場交給你了。\"
黑瞎子溝比老禿頂子近得多,晌午時分就到了。這里地勢平緩,植被茂密,是梅花鹿最愛的棲息地。兩人沿著溪流向上游搜尋,不時停下來檢查地面的痕跡。
\"謙哥!\"于子明突然壓低聲音,\"看那兒!\"
溪邊的一塊大青石旁,幾株翠綠的掌狀復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是簇人參!而且都是四品葉以上,最大的那棵竟有六片復葉!
王謙卻沒有立即上前,而是仔細觀察周圍。溪水在這里形成個小漩渦,岸邊泥土濕潤,有幾個模糊的腳印。他蹲下身,捻起一撮泥土聞了聞,有淡淡的血腥味。
\"有人來過。\"他指向石頭背面的一處刮痕,\"看,刀痕。\"
于子明倒吸一口涼氣︰\"不會又是......\"
王謙搖搖頭︰\"是老把式的手法。\"他指著幾處被小心折斷的樹枝,\"采參人都會留記號,防止同行走空。\"
兩人按照規矩,先焚香祭拜,然後才開始采挖。這簇參長得密,根系糾纏在一起,挖掘起來格外費勁。王謙的鹿骨簽子小心翼翼地撥開每一寸泥土,生怕傷到根須。
日頭偏西時,終于挖出了三棵完整的參。最大那棵六品葉形態完美,主根像個小娃娃,四肢俱全。王謙用苔蘚仔細包裹好,放進油布包里。
\"歇會兒吧。\"于子明擦了把汗,\"腿都蹲麻了。\"
兩人在溪邊生火做飯。于子明掏出杜小荷烙的糖餅,在火上烤得焦香。王謙則削了幾根樹枝,串上咸肉烤得滋滋冒油。
\"要是天天這麼自在多好。\"于子明啃著餅子感慨。
王謙笑了笑,剛要說話,突然听到溪對岸傳來\"撲通\"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落水了。兩人同時抄起槍,警惕地望向聲源處。
溪水泛起漣漪,但看不到任何活物。王謙眯起眼楮,突然發現對岸的灌木叢在輕微晃動——不是風吹的,而是有什麼東西在潛行!
\"上樹!\"他低聲命令。
兩人剛爬上最近的一棵柞樹,灌木叢里就鑽出個灰褐色的身影——正是那只獨耳紫貂!小家伙渾身濕漉漉的,嘴里叼著條小魚,黑眼楮機警地掃視四周。
\"這小東西......\"于子明松了口氣,\"嚇死我了。\"
紫貂似乎听到了動靜,抬頭看向他們藏身的樹,突然\"吱吱\"叫了兩聲,然後把魚放在一塊顯眼的石頭上,轉身鑽回了灌木叢。
\"幾個意思?\"于子明摸不著頭腦。
王謙卻皺起眉頭︰\"它在示警。\"
話音剛落,遠處的林子里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接著是沉重的腳步聲。王謙的心跳驟然加速——這動靜,絕不是普通野獸!
樹下的紫貂去而復返,這次嘴里叼著個亮晶晶的東西。它靈巧地爬上樹,把東西放在王謙腳邊的樹杈上,又\"吱吱\"叫了兩聲,眨眼間消失在樹冠中。
王謙撿起那東西,是枚黃銅彈殼,還很新,底火處有明顯的擊發痕跡。
\"有人開槍?\"于子明瞪大眼楮。
王謙搖搖頭,指向彈殼上的標記︰\"7.62毫米,制式步槍。不是獵槍。\"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老周說的逃犯。就在這時,腳步聲更近了,還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金屬踫撞的聲響。
王謙悄悄撥開眼前的樹葉,只見兩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正跌跌撞撞地向溪邊走來。高個子手里端著把五六半,槍管上沾著泥;矮個子背著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走路一瘸一拐的。
\"不是好人......\"于子明用口型說。
王謙點點頭,示意他別出聲。兩人屏息凝神,看著那兩個不速之客在溪邊喝水洗臉。借著夕陽的光,能清晰地看到高個子腰間別著把軍刺,刀鞘上的五角星已經模糊不清。
\"媽的,追得真緊。\"高個子罵罵咧咧地灌著水,\"要不是那老頭多管閑事......\"
矮個子神經質地東張西望︰\"哥,咱別歇了,趕緊過境是正經。\"
王謙心頭一凜——是越境者!而且听口氣,似乎還害了人。他悄悄把子彈推上膛,卻在這時踫斷了一根小樹枝。
\" 嚓!\"
聲音雖小,但在寂靜的林子里格外清晰。高個子瞬間舉槍對準聲源︰\"誰?\"
千鈞一發之際,溪對岸的灌木叢突然劇烈晃動。兩個逃犯立刻調轉槍口,而王謙則趁機瞄準高個子的手腕——
\"砰!\"
槍聲響起,高個子慘叫一聲,步槍掉進溪水里。矮個子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帆布包摔開了,滾出幾株人參和個紅布包。
\"別動!\"于子明從樹上跳下來,五六半指著兩人,\"公安!\"
這聲詐唬起了作用。矮個子跪地求饒,高個子則捂著流血的手腕,臉色煞白。王謙也下了樹,警惕地靠近。
\"轉過去!手放頭上!\"他厲聲喝道。
兩個逃犯乖乖照做。王謙迅速用繩索把他們捆住,這才撿起那個紅布包。打開一看,是塊刻著八卦的銅牌,邊緣染著血跡——和杜小荷給他的一模一樣!
\"韓把頭的......\"王謙的聲音發澀。
原來殺害韓大爺的不止金牙三人,這兩個逃犯也參與了。難怪老把頭身上既有刀傷又有槍傷......
\"送公安局!\"于子明氣得踹了矮個子一腳。
王謙卻注意到紫貂又出現了,正在溪邊那塊石頭上焦躁地轉圈。他走過去一看,石頭背面用刀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東 崗 子 有 大 貨
\"韓大爺留下的......\"王謙瞬間明白了紫貂的用意。老把頭遇害前,一定告訴過這小家伙什麼。
天色已晚,他們決定先在溪邊過夜,明天一早押送逃犯回屯。王謙把兩人捆在相距十米的兩棵樹上,自己和于子明輪流守夜。
夜深人靜,王謙坐在火堆旁,摩挲著韓把頭的銅牌。月光如水,照得溪面銀光粼粼。他突然覺得,這茫茫興安嶺里,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和秘密。
\"謙哥,\"于子明小聲問,\"東崗子還去不去了?\"
王謙望向黑暗中起伏的山巒,點了點頭︰\"去。為了韓大爺,也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