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蘭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從村頭石塊上跳下來的青年。
他約莫十八九歲年紀,皮膚早已被曬成了小麥色,身上的肌肉線條流暢結實,雖不算特別壯碩,但陳蘭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體里蘊藏著遠超常人的爆發力,顯然是常年刻苦鍛煉的結果。
此刻,這青年正叉著腰,神情帶著山里人特有的警惕和直率,毫不掩飾地打量著他們這兩個不速之客。
見對方再次出聲詢問,語氣比剛才更顯戒備。
陳蘭定了定神,上前幾步,將有些精神恍惚的魏仁稍稍擋在身後,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溫和無害︰“這位小哥,打擾了。我們二人從遠方而來,路過此地。”
說著她指了指身旁的魏仁,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
“我兄長身體有些不好,現在天也快要黑了,我們也不敢在山里繼續前行,不知可否在你們這借宿一宿?明日一早我們便離開,絕不多做打擾。”
“借宿?”
阿泉仿佛是听到了什麼極其稀罕的事情,眼楮瞪得溜圓,隨即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在清水灣從小長到大,除了偶爾來收山貨或者販賣些針頭線腦的貨郎,哪見過專門跑來這山窩窩里借宿的?
這倆人看著也不像迷路的獵戶啊。
陳蘭見對方發笑,以為是嫌棄他們空手借宿,不懂規矩。
她下意識地就想從儲物袋中取出幾顆靈韻珠作為酬謝。
但念頭剛起,她便立刻否決了。
靈韻珠蘊含的靈氣對凡人來說用處不大,反而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略一思索,想起身上還帶著一些凡俗之物,便從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普通的白玉鐲子。
這是當年她和爺爺游歷之時,在一個小鎮集市上買的,雖不值什麼大錢,但做工還算精細。
“這位小哥...”
陳蘭將鐲子遞過去,語氣誠懇︰“我們來得匆忙,沒有準備什麼銀錢。這枚鐲子你且收下,權當是我們二人的住宿飯食費用,還請行個方便。”
然而,她伸出的手懸在半空,對方卻並沒有來接。
陳蘭疑惑地抬眼看去,只見阿泉臉上的笑意不知何時已經收斂。
他微微眯著眼楮,目光越過了她,正緊緊盯著她身後魏仁那張有些蒼白的側臉,眉頭緊緊蹙起,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麼...
陳蘭心中猛地一緊,警惕心瞬間提了起來。
這人為何如此盯著魏哥哥?難道他認得魏哥哥?還是看出了什麼不妥?
她下意識地側移半步,將魏仁更嚴密地擋在身後。
就在這時,阿泉猛地一拍大腿,眼楮驟然亮了起來,指著魏仁,聲音因為激動而提高了幾度︰“你...你是...你是那個大哥哥!那個給我護身符的大哥哥!”
這話一經出口,不僅讓陳蘭心頭一震,就連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對外界反應遲鈍的魏仁,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高喊驚動,緩緩地,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
他那雙空洞的眼楮,慢慢地聚焦在阿泉那張充滿驚喜和激動的年輕臉龐上。
阿泉見魏仁抬頭看他,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興奮得差點跳起來。
他完全忘了那枚鐲子,也忘了方才的戒備,手忙腳亂地從自己貼身的汗衫內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個小小的東西。
那是一個用硬木雕刻而成的人像,只有拇指大小,頭上無毛,慈眉善目。
陳蘭凝目看去,只覺在這木雕之中似乎多了一點東西。
“你看!大哥哥你看!”
阿泉將那小木雕捧到魏仁眼前,聲音激動的說道︰“你還記得嗎?是你送給我的!你說...你說這是你從鎮上買來的護身符!我一直都貼身放著,從來沒離過身!”
魏仁的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木雕上。
那熟悉的造型,慈祥的微笑...就像是一道驚雷,猛地在他混亂的記憶中炸響。
“呃...”
魏仁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呻吟,他的雙眼猛地睜大,瞳孔劇烈收縮。
無數破碎的畫面聲音,再次沖垮了他勉強維持的脆弱平衡。
深潭...五公子...阿泉...佛像...還有...更多更多雜亂無章的記憶碎片...
一股腦的在他的腦海中翻涌。
“啊!!!”
魏仁猛地抱住自己的頭,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額頭上青筋根根暴起,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整個人眼看就要向後栽倒。
“魏哥哥!”
陳蘭大驚,再也顧不得其他,猛地伸手想要扶住他。
“大哥哥!你怎麼了!”
阿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臉上的欣喜瞬間被驚恐取代,他手忙腳亂地想上前幫忙,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陳蘭剛扶住魏仁的手臂,就感覺他身體一沉,所有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眼楮一閉,竟是直接疼暈了過去,整個人軟倒在她懷里。
“魏哥哥!魏哥哥你醒醒!”
陳蘭抱著昏迷不醒的魏仁,焦急地呼喚著,眼淚瞬間涌了上來。
“大姐姐,這...這是怎麼回事?”
面對阿泉的詢問,她一時間心亂如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這復雜無比的情況。
“他...他舊疾發作...頭疾...”
阿泉看著昏迷不醒的魏仁和淚眼婆娑的陳蘭,雖然滿心疑惑和震驚,但動作卻沒有停下。
只見他二話不說,將木雕重新揣回懷中,而後彎下腰,動作麻利地將昏迷的魏仁從陳蘭手中接過,一把背到自己背上。
魏仁雖然清瘦,但分量不輕,好在阿泉常年鍛煉,背起來毫不費力。
“大姐姐!我要到村東頭去,你跟著我!”
阿泉扭頭對陳蘭喊了一聲,邁開步子就朝著村子里狂奔而去!
其實不用他提醒,陳蘭在他背起魏仁的瞬間就已經緊緊跟在了身後。
看著阿泉背著人依舊奔跑如飛,陳蘭心中焦急,暗中調動了一絲體內的靈力,附著在雙腿之上,這才能跟上阿泉全力奔跑的速度,不至于被落下。
阿泉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陳蘭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能毫不費力地緊跟在自己身後,心中不由得閃過一絲驚奇。
這大姐姐...腳力也這麼好?
他的目光移向了陳蘭縴細的小腿,不過此刻他也顧不上細想,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趕快去村東頭!
村東頭有間掛著“妙手回春”匾額的青瓦房。
那里住著清水灣村,乃至附近幾個山村都最有名的郎中,劉大康。
劉家算是醫學世家。
劉大康的爺爺雖然是個半路出家的土郎中,但是靠著祖傳的幾個土方子和自己摸索的經驗,治治常見的頭疼腦熱,跌打扭傷還算湊合。
到了他父親那一輩,已經積累了不少經驗,對一些常見的病癥和獵人們的皮外傷處理得頗為得心應手。
而到了近些年,深潭成了重要的生計來源,但也有了一些因陰寒濕氣而導致的疾病。
劉大康敏銳地抓住了機會,還特意去了山外更大,更繁華的望潮鎮上,花了重金和心思,專門學習了如何應對因長期下深潭而導致的種種寒濕病癥。
如今的他,對常見病,外傷以及特有的“寒病”都已算得上精通。
他不僅自己醫術不錯,還盡心盡力地教授著自己的兒子,指望能將這門手藝傳承下去。
而且為人厚道,給村里人看病收費低廉,遇到實在困難的人家,甚至只收些雞蛋山貨抵藥錢,因此在村里口碑極好,很受敬重。
阿泉背著魏仁,腳步飛快地穿過村中的青石路。
不少正在家門口吃飯或閑聊的村民都好奇地探出頭來看。
“阿泉!跑這麼急干啥呢?背上背的是誰啊?”
“喲,這後生咋了?臉色這麼白?”
阿泉顧不上回答,只是悶頭朝著村東頭那熟悉的青瓦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