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況下、老洋房的主人,即甲方,想要進行安全性修繕自家洋房,需要把材料遞交屬地街道辦事處,經由一系列漫長的咨詢、材料收集、核實和審批以後,由屬地街道辦事處抄送至住建局等部門。
一言以蔽之,這個老洋房項目是怎麼和文保局扯上關系的?
陸硯很久以前就不明白,雖說這棟房子的資歷確實夠了,但門口沒掛上‘歷史建築保護單位’的古銅色銘牌畢竟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楊小姐這邊又是以怎樣的名頭冒出來緊急喊停的?
“老板,兩個餈飯團兩杯豆漿兩個茶葉蛋。”
車停在路邊早餐店,陸硯覺得既然項目已經進行到這了自家師父還沒發話,楊靈他們的監管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不能在這個節點去做些質疑的舉動。
人家不是說了嗎,現在不、開、心!
時間來到8︰20,發微信‘慰問’,對方打字慢、不方便。
而且她應該不用花那麼長時間化妝之類的。
想到此處,陸硯決定打個電話以表誠意。
“早上好楊小姐,今天給你帶了早餐~”
“......可是我早上不過去。”
“......不好意思,這幾天在收拾行李準備搬進去,差點真以為我們要同吃同住了。”
他看不到她的眼楮,但是知道她的心意。
真正要走的人不會大張旗鼓。
一個連生氣都會先確認對方會不會‘哄’自己,然後當面告知的女人,她是理智且不安的。
所以如果想要走在一起,他應該在細節處給予對方安全感。
陸硯認為,‘口花花’也算一種給予安全感的方式,前提是只對她一個人。
“陸先生你應該知道,我有個律師朋友,所以之後請你說話措辭準確一點。”
那邊聲音軟綿綿的,半點威懾力沒有。
“你這是,還沒起床?”
“嗯——,不管有沒有起床,至少我希望已經起床了的陸先生不要遲到才好。”她頓了一下,說道︰“噢對了,反正沒甲方過來監督,你想什麼時候過去都行。”
瞧瞧,你瞧瞧。
請一個人專門來監督多費勁啊,人與人之間的基礎信任不能丟的!
本想開口繼續跟她斗嘴,但沒忘記這通電話的根本目的,索性讓她贏吧。
“好的,我知道的。”盡顯溫順地說,“那你記得吃早餐了再睡,或者一會你發位置給我,我幫你帶午飯。”
所謂免費的討巧話便是︰明知對方不會給你添麻煩,但你卻一副‘我願意’的姿態。
事實證明,這很有用。
“知道啦......謝謝。”
8︰23。
三分鐘的關心足以讓一個人心情美麗,陸硯說的是他自己。
贈人玫瑰手有余香嘛!
......
“張哥,什麼是‘交底會’啊?”
“就是開會唄。”張野啃著油條,目光卻在甦棠手里的餈飯團和豆漿上打量。
“那為什麼要叫‘交底會’啊?”
“要把底褲亮出來唄。”
“...”
馮小軍這便宜師傅的專業程度還不如寢室里那幾個天天打元神的廢柴室友,偏偏他還敢怒不敢言......
對此只能說,幾千年的酒桌文化博大精深,調教效果甚是明顯。
趁趕早,趁著大伙早餐還沒吃完,他準備順便查一下所謂的‘交底會’。
“張野你別胡咧咧亂帶小朋友,”老周唯獨在工作原則上保守且不容冒犯,當即準備糾正︰“小胖子你過來。”
馮小軍左右打量,吃驚張開嘴巴。
你叫我?大爺你禮貌嗎?
“周哥。”
論年紀喊周伯伯完全合適,但小胖子選擇跟張師傅喊一樣的,這就是素質!
“你說說三大原則。”
老周老神在在,恨不得把這幾年凸顯年輕而刮掉的胡子全接上來、以便人前顯聖的時候捋上一捋。
“啊?我不到啊。”
“什麼?!”
原本他的腹稿是,‘沒錯,雖然你會背,但其中的深意、運用到現實中的實際落差,都需要積年累月來堆砌、得用資歷來熬’。
如此輸出,方才舒坦。
卻沒料到......
“你連這都不知道?你不是大學生嗎?”
馮小軍麻了,大學生怎麼了,他周圍都是大學生,也沒幾個驚為天人的呀!
“周哥,我學土木的......”
非•眾所周知︰
在設計理念上,土木追求經濟,古建力求文化傳承,兩者道不同。
老周這個手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證書的老師傅眼里的光暗淡了。
“修舊如舊,最小干預,可逆原則。”
自然不能看著花圃的花就此枯萎,陸硯拍拍馮小軍肩膀準備接替老周代為科普。
當然,這說法是簡易版本,原則自然不會僅僅三條。
但要真把這三條執行到位的話其實也足夠了。
“陸哥,後兩條不懂。”
“陸哥,後三條不懂。”張野扣扣腦袋。
“...”
“...”
“小師妹,你來給他們講。”
陸硯差點一口氣沒繃住,張野,酒精腦有點東西。
其實‘最小干預’就是字面意思,能不拆就不拆,能小面積堅決不大面積;
這‘可逆’通俗來說就是,膠水、涂料,你怎麼修的要能怎麼拆下來,以便未來再次修復。
這種入行就該滾瓜爛熟的話不想再說一遍了,還是美人計吧。
他得去外面走走,外面環境好。
雖然前院的花圃還沒打理起來,但有心人卻可以聞見春天花叢盛開的香氣。
如果允許,屆時會悄悄回來摘一朵鮮紅的玫瑰,送給身邊最親愛的人。
以他的履歷,想必被房主發現了也無甚大礙。
走出老洋房前院鐵欄,路兩旁種滿高大的法國梧桐,此時九月末,街道外竟是曬不到太陽。
此處位處被譽為‘上海最幽靜的街道之一’的新華路,沒有徐家匯的熱鬧和人頭攢動,也沒有淮海中路上的城市快節奏。
所以說貴有貴的道理啊!
在腦里準備了一下交底會的腹稿,順便帶一件瓶裝水回去。
老洋房動工第二天,上午的工作正式開始。
......
顧南喬走出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法院,被告方提起上訴的二審審判也在今天塵埃落定。
她堅守了心中的正義,博得了委托人的感激,同行卻背地里笑她不知所謂。
當地律師視作燙手山芋、紛紛規避的案子,她接了。
饒是請外地律師來打擊本地‘婆羅門’,外地律師也不會用這麼‘直楞’的方式勝訴,她用了。
顧南喬就是這樣,不這樣做,就不是‘顧大律師’了。
高跟鞋磕在地面,勝訴沒有帶來半點愉悅。
半小時前那場庭審,高高的審判區下、由一道欄桿隔開的旁听區內,顧明遠並沒有到場,讓她松口氣。
被告人是那個姓王的建材商,拖欠款項累計1.2個億,當然,顧南喬這邊需要索要的款只有七十來萬而已。
查他主要是為了證明對方無還款誠意以便後續強制執行。
直到法官宣讀判詞後將法槌磕響那刻,平靜的心開始怦怦跳。
她仿佛成為被告,而原告席上、顧明遠赫然在列。
她知道,對方不會較真,即使他憤怒站在原告席;
對方不會深深傷害她,即使判決結果對自己不利,執行階段亦會放任自己自如。
可是她,卻辜負了......
粉色路虎標志性大尺寸進氣格柵,猶如一張霸氣的大嘴、呼嘯間吞吐劃過的氣流,舒適的駕駛室里,顧南喬有點喘不過氣。
她想去老洋房看看,于是駛往新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