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張野,名義上的測繪,實際上哪里需要補哪里,綜合能力非常強。”陸硯還是決定今天結束以前得正式把人介紹一遍,“這是馮小軍,工程學院的應屆生。”
“噢。”
這時不似剛才吹水有精神,跟著張野似乎玷污純潔的個人履歷了,胖臉竟有三分幽怨之色。
另一邊,張野不忿地拍馮小軍肩膀,“小子,以後喊張師父,听見沒!”
他已經暗下決心晚上在酒桌上給這小胖子瞧瞧,何為師道尊嚴。
雖說徒弟不是那個美女高才生,這反而讓張野松了口氣,也更自在了。
有時候人就這樣,沒機會的時候嘴上超勇的,一旦機會來了又哪哪都條件不成熟。
還好楊督察在,陸哥應該不會對自己師妹兼實習生下手,嘿嘿!
“我叫陸硯,筆墨紙硯的那個硯,也是和住建局接頭、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你的學長。”
他稍微感慨的說著,沒想到這個時代居然還有高顏值985愣頭青扎進古建行業來,原來他不是最後一茬啊。
“她叫甦棠,同濟那邊推來實習的,放心,只要你來了肯定會有實習證明。”
“其他人呢?”甦棠問。
“項目後天正式動工,其他人陸續進場。”
老洋房的修繕要分不同階段進行,就像家庭大掃除,如果先掃地、拖地而忘了擦天花板上的灰,這就把工作做多了。
更毋論老洋房這個龐然巨物,後續必然要找勞務團隊幫著施工的。
所以按照流程,先把整體格局確定,再做陳舊設施修補和拆建,最後是改造和再設計。
現在陸硯和楊靈就是在第一步,以及後續的工藝、改造和設計上有分歧。
俗稱哪哪都不對付。
不過那是去楊老頭家之前的事。
楊靈嘛,其實人還不錯的啦,工作也認真——
今後,如果有可能的話,只要文保局還是楊靈出面......他不介意多商討一下。
畢竟師父說的是‘按她的來吧’,那西側回廊處置方案便按她的來,反正按別人的來是萬萬不妥的。
“叮! ——”
大廳的老座鐘適時響起,像下午最後堂課的下課鈴一樣,吹響了古建行業反內卷第一哨。
“陸哥,時候也差不多了,你看?”
張野掐著點下班讓馮小軍猛地抬起頭,眼里有欣賞之色。
殊不知人這是留著時間給你‘課後輔導’呢!
“走,吃飯去。”
......
秋雨綿延到當晚仍未有止意,給大洋彼岸的導師發完郵件後,才摘下保護視力的防藍光眼鏡。
楊靈有很多習慣從孩童時期保留至今,比如看電腦要距離一臂遠,坐姿要把背挺直,睡前先喝牛奶再刷牙......
因為性格原因和國外成長環境,這些極少被知道。
或許人的內心就像這間位于中山南路的大平層,只要你有辦法進來,它便一覽無遺、向你敞開。
只是......
顧南喬用一個個兔子表情包來回避問題的聊天記錄赫然在目。
“啊——”
輕嘆口氣,隔著落地窗仿佛看見一個人站在陽台、飄搖冷風中裹緊身體、不到堅持不住偏要強撐著說‘不冷’的喬喬。
一如十歲剛到美國上學的楊靈。
還有,今天她挺委屈的。
為什麼告訴陸硯卻不和自己說呢?
明明我們關系才更好啊......
還是頭一回,她這麼認真吃一個男人的醋。
還有陸硯,什麼時候跟喬喬關系那麼好了?
一個個問題從腦袋里接連蹦出來,最後都像斷線風箏消失天邊。
顧南喬對楊靈很重要,可是其他人不明白,包括顧南喬。
在她眼里,喬喬的事情比論文更難辦、更亟待調查,但是難以找到切入點。
楊靈抱膝蜷在波絲手工地毯的褶皺里,第三次劃亮手機,亦是今天第三次給顧南喬發消息。
有個聲音告訴她,午間刻意扮作奇怪大姐姐的閨蜜,那時候是需要一個擁抱的。
她不知道答案,當年也沒人給她答案。
只知道,要對在意之人坦率,要不遺余力對她好。
@Adeline︰喬喬,我有點睡不著,可以來你家睡嗎?
......
和張野他們吃完飯後,陸硯一個人回到老洋房,這趟不來他心里不踏實。
今天之前誰能想得到,那麼長一條西側回廊啊,居然是‘湊數’工程!
這片回廊為什麼而修造,這片土地又埋了哪些辛秘?
下出租車,淋著小雨三兩下開了鐵閘門,在打老洋房大門前意外發現屋內有燈。
一拳明黃燈光隔著雨幕和彩繪玻璃,恰似廣告里,熟悉而親切地等候。
理性思索下、結果很明顯,門口站定大概半分鐘後,摸出了手機。
“你好嗎,楊小姐。”
“晚上好,陸先生。”
“你沒有懂我的意思,我是在問,你還好嗎?”
陸硯似乎能看到屋里的人用手扶了一下眼鏡然後皺起好看的眉梢。
于是期待滋生了——楊靈會用怎樣的聲音來向他表示不滿呢?
剛認識她那陣子還是總是公事公辦的口吻,萬年冰山臉。
現在終于熟悉了些,肯定是要把之前錯過的內容給補上啦!
“......我沒有很好。”她說。
夾著雨絲的夜風捎遞來微涼的觸感,如她的聲音那樣細膩,細膩中混著些微破碎感。
心,莫名揪了下。
並非男女之情,而是本能同情。
諸位想必見過兩個月的小狗,剛能走路那會眼楮微微睜開、一陣風刮來身體連同身體上的絨毛都不禁顫抖——
此刻的心疼便是這般情不自禁。
他吞咽了下,聲音盡量緩和地說︰“真是糟糕的一天呢,楊小姐。”
“嗯。”
“你現在在干嘛,冷不冷呀?”
“...”
“我想吃夜宵了,陪我吃一個唄。”
“陸硯......你現在找我有事嗎?”
熟悉的冰山回來了,楊督察,是你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呀......家人們!真是讓人憂傷,才認識的朋友一回家就給你擺臉色,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我們男人什麼時候才能站起來!說到站起來,那就不得不細說我十七歲那年雙手插兜站著上早讀......”
他說,她听,這是兩人第一次合作一場溫馨的通話聊天。
夜幕被雨絲織成朦朧的紗,燈光隔著窗,抹開橘色的暈。
直到多年後的某個下午,陸硯獨坐在老洋房台階上彈吉他的時候,仍會深深懷念這通電話、這個夜晚。
“楊靈,我親愛的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我用簡稱,以後喊你親愛的也沒問題。”
“我介意。”
“好吧,那這件事以後再談。現在當務之急是我很冷,需要你的幫助。”
初秋的雨夜,微微潮濕,不冷。
只是想見她的心熱切,于是見不到的時候就感覺冷了。
“你怎麼了?你撐得到我來找你嗎?”
那邊有笑意,反正是听不出擔心,陸硯也跟著笑了起來。
“如果我撐得住,你願意來找我嗎?”
沒錯,這句就屬于是故意挑撥了。
“嗯——,我可能會來,你能堅持嗎?”
好,問題拋得好,你還拉扯上了。
起先......
陸硯心情很好,起先他以為楊靈是那種高學歷書呆子,尤其住建局會議上驚現愣頭青發言的時候——
然而這個誤會現在徹底被瓦解。
人家哪是書呆子呢,明明和他對線得有來有回。
額,他現在姑且算個高手,以前只是讓人覺得很呆。
他故意的!
“你來與不來,我都堅持等你。”
真誠,永遠是必殺技。
不管這個時代節奏有多快,不論那些技巧多精湛,他強任他強,遺憾的不是我,下次梭哈我還敢!
何況對方是楊靈,一個陸硯認為沒有壞心的女人。
“......位置發我吧。事先說好,我不會去你家里的。”
“我親愛的朋友,不要想太多,有時候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糟糕。”
“我普通的朋友,你真的很喜歡說無用的話。”
這就懟上了?已經不是你脆弱的時刻了?真心用完就拋了?
“你不是說很冷嗎,告訴我位置。”
隔著門已听到桌子上收拾東西的稀疏聲音,立馬準備出發的姿態倒是安慰了方才、自己差點被傷害的心。
“...”
陸硯沒作聲,依然是故意的。
因為覺得滿載而歸。
一如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甦軾去尋張懷民,相與步于中庭般詩意。
只有當對方想見你的時候,遇見才值得,不是嗎?
“篤篤篤!”
他敲響了門。
屋內安靜了一會,再響起慢慢清晰、慢慢靠近的腳步聲。
“你一直在外面嗎?”
“那是因為你在里面啊。”
“還貧呢!”
姑娘,你的訓斥像撒嬌你知道嗎......
印象里,楊靈只有跟顧南喬在一起的時候才會用這種語氣。
“我親愛的朋友,你真的還不開門嗎?”
“啪!”
穿米白色寬松襯衫的楊靈就這麼水靈靈出現在門後、陸硯的視線中心。
袖口隨意卷至肘部,衣擺一半掖進褲腰,象牙白高腰闊腿褲下晃蕩著一雙堪稱藝術的腿。
“我突然不想開了。”
“咳咳!”
這下丟臉丟大了,怎麼就沒管住眼楮呢!
“下下次一定不這樣了。”
“陸師傅,意思就是下次還敢咯?”
“嗯,作為下次的賠罪,今天請你吃關東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