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沒有節哀,哪來的順變,親人的離世,從來都是被迫接受和適應,沒有真的放下。
雩月,黎縣,黎路大道,樂悠小築
倏忽之間,腦海里出現,一堆不屬于她的記憶。
十二歲,她回到初好鎮上學,遇見身穿淺綠色衛衣牛仔褲的少年。
十八歲,少年笑著哄騙少女,她傻乎乎地將自己交給他。
于是,他們初嘗禁果。
然而,剛得到,他就立馬變臉,轉身就走。
二十歲,她第一次發現,他有別的女人。
她親眼看到,他們在一起親熱,淚如雨下且心如死灰。
他下跪求她,她還是心軟。
出軌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無數次。
後來,他總是對她下跪。
一次又一次地求她留下。
再後來,他不再求她。
隨便哄兩句,若是還不好,他就要發飆。
甚至于,他連和她待在同一屋檐下,他都覺得煩躁。
只有需要她時,他才會回來。
他想要時,就算是生理期,他都不會放過她。
沒有半點溫柔可言。
簡直跟一個變態一般。
二十二歲,她嫁給了他。
新婚之夜,他居然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他還當著她的面,和別的女人親熱。
她上前求他,他卻動手打了她。
當晚,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流產。
那是他第一次打她,打得很重。
從此以後,她再也無法生育。
而這也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無數次。
也是這時候開始,他開始流連酒店、夜店。
每天和不同的女人在一起。
他對她很暴戾,邊做邊罵。
每次結束,他都會很不滿意,不停地爆粗口。
………
時間來到現在,南煙一下子清醒。
這不是她。
他也不是她的少年。
她差點瘋癲。
瞬間,她的魂魄從身體里抽離出來。
她看著地上滿臉大汗、痛苦不堪的“明輕”,以及絕望苦笑的“南煙”,心里百感交集。
為何,這里會是這樣?
這是哪里?
是夢嗎?
但為何,如此真實?
………
南煙想不通,魂魄到處游走,呼喊著明輕的名字。
下一刻,上方的一束光打在她身上,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不見。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一束光跟著她,照出她的影子。
她找不到原來的世界。
也找不到她的明輕。
突然,遠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阿因………”
是明輕。
南煙朝著,聲音方向跑去,卻抓不住,也走不出去。
她像是被困在這里。
畫面轉換,她身處于一處桔梗花的花海。
天空中傳來,趙漪歡欣雀躍的聲音。
“阿煙,我們去看山茶花。”
“阿煙,你知不知道,山茶花是一整朵掉落的哦,就像我對你的喜歡,那是最熱烈的。”
“阿煙,今天是我結婚第五年,你什麼時候才能結婚啊,我想看你穿嫁衣的樣子。”
“阿煙,我們再去一次步行街。”
“阿煙,我要畢業了,終于要來南城,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
“阿煙,你可不可以不要整天陪著他,我們出去看山看水,我們要奔赴碧野,邂逅雪山,踏入高原,縱覽平原。”
…………
南煙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渾身被汗水打濕。
醫院的白牆和藍色窗簾映入眼簾。
“阿因,”見南煙醒來,明輕急忙上前問道︰“你終于醒了,要喝水嗎?”
南煙眼神驚恐而渙散,逐漸聚焦,望了望牆上的日歷,已經3月1號。
原來,她不知不覺躺了十天。
她望著明輕,只覺得頭好疼。
她的腦海里,不斷地浮現趙漪的身影。
陡然間,腦海里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地鮮血。
一陣尖銳雜亂的聲響,在她腦袋里橫沖直撞。
她的思維驀然陷入混沌,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又怎麼也抓不住。
她感覺,她好像忘了什麼。
任她如何努力回想,也想不起分毫。
南煙抱著頭,眼含熱淚,痛苦地問道︰
“明輕,為什麼,我的腦海里只有滿地鮮血,我想要看清楚,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啊………”
南煙努力回想,腦袋卻猝不及防地一陣劇痛。
她感覺,她的腦神經狠狠攥緊,就好像有什麼阻止她想起來一樣。
“阿因,”明輕急忙阻止她,聲音哽咽︰“別逼自己,忘了就忘了吧。”
明輕滿心擔憂,他不知道她忘了多少。
也不知道,忘記是不是一件好事。
可他再也受不住,那天在太平間里絕望的南煙。
當時,她看到趙漪的尸體後,人乍然呆愣,雙眼空洞,了無生機,就像一個提線木偶。
無論他怎麼喊她、叫她、觸踫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而後,她便驟然昏倒,一睡就是十天。
他都怕,她再也不會醒來。
也許是上天憐憫,讓她忘記這段痛苦。
南煙依偎在明輕懷里,手撫著他的臉龐。
她仔細回想,依舊不知道失去了什麼記憶。
只是記得,那是很重要的事情。
南煙早已經習慣如此。
她時常這樣,動不動就會失去一些記憶。
這都是由于心理疾病導致的情況。
她的記憶力越來越差,也記不住東西。
那正常的生活,離她好遠。
樂悠小築的小院里,鄭鈔將趙漪用白色衍紙,親手做的流甦花模型遞給明輕。
從2011年開始,趙漪每年四月份都會,送南煙一束流甦花和她親手做的流甦花模型。
可今年,她依舊沒有機會親手給南煙。
這麼多年,不管在哪里,趙漪都會親自回到黎縣,親手摘下流甦花,再送到南煙手里。
她說,她虔誠向上天祈願,親手摘下第一朵花,這樣她的阿煙,就會健康快樂。
上山前,她還對鄭鈔說,因為各種原因,她總是不能親手將花送給南煙,今年,她一定要親手給南煙。
但今年,她依舊不能親手給南煙。
但這次的理由,是永遠的結束。
是最痛苦的原因。
再也沒有,後來可以彌補的時候。
“鄭鈔,”明輕垂著眼眸,抿了抿唇,歉疚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們。”
鄭鈔整個人滿是落寞,苦著臉,哽著喉嚨說道︰
“明哥,我不怪南煙,她沒有錯,錯的是明天,”
“她是開心的,因為她保護了南煙,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他說著,語氣里滿是自責懊惱。
他滿臉苦澀,整個人落寞而頹喪,一點生機也沒有。
“鄭鈔,”明輕輕嘆一聲,無奈地說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只能說節哀順變。”
節哀順變。
原來,是最好表達,朋友對逝者家屬心情的詞。
因為,他們不知道說什麼好。
誰都知道,難以節哀,何來順變。
鄭鈔苦笑道︰“明哥,別勸我,我做不到節哀順變,我永不節哀,”
明輕嘆息一聲,眼里閃爍著難過與沮喪。
南煙對他說過,節哀是不在乎或者放下,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有些人、有些事,永遠在心里,無法釋懷。
放下,談何容易。
鄭鈔痛心疾首,悲憤地說道︰“除非,那個人付出,他應有的代價,就算是如此,她也回不來。”
說罷,鄭鈔眼楮猩紅,憤恨地朝身後的櫻桃樹一拳。
鮮血沿著樹的紋理而下,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滿山的花草樹木,這也有他和趙漪的一份力。
或許是巧合,鄭鈔剛捶打的這棵櫻桃樹,正是他和趙漪親手所種。
如今,已經長成參天大樹。
明輕正打算,說些安慰的話,鄭鈔看到,卻出言打斷他,接著說道︰
“如果,今天是南煙被明天害死,你會節哀嗎?”
不會。
明輕在心里回答他。
但明輕不能告訴鄭鈔這兩個字。
因為,這是傷害。
鄭鈔神情苦澀,整個人搖搖欲墜,落寞地望著明輕︰
“你不會,你怕是會去陪南煙,不,你一定會去陪她,”
明輕的臉色同樣苦澀,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鄭鈔的痛苦。
他甚至于,連安慰的資格都沒有。
是因為他,趙漪才無辜枉死。
此刻,明輕無比憎恨明天,恨不得時光倒流。
他不敢想,南煙想起來,她會有怎麼樣的暴風雨在等著他。
他怕,她會承受不住。
鄭鈔想到明天,心里的憤怒直沖九霄,胸膛劇烈起伏,怒氣沖天地低吼︰
“我沒有去陪她,因為,那個人還在逍遙法外,”
說完這句話,鄭鈔往後退了一步,撞在側邊的石榴樹上。
一片樹葉落在他的肩膀上,風過兩番,它才落地。
鄭鈔眉頭緊皺,隨即舒展,他像是想到什麼,蹲下撿起落葉。
很青很綠的嫩葉,沒有外力,應該不會這麼快落下。
鄭鈔抬眸望了望天空,雲壓的很重,一片灰蒙蒙。
鄭鈔再次看向,苦著臉的明輕,話語帶著一絲不甘的怒氣︰
“他在我最愛的女孩,身上扎了那麼多刀,好狠好深,”
明輕沒有說話,也沒有看鄭鈔,只是低垂著眼眸。
鄭鈔看著他沉默的難過,心里更加難受。
他沒有對明輕發火,卻也是在生氣。
他不氣明輕,卻心里很痛苦。
但,看到明輕一次,就想起痛苦一次。
鄭鈔知道,明輕沒有錯,他也是受害者,卻看著他,心里就覺得悶得厲害。
那滿地的鮮血,至今還在心上滴著,一下又下,似水滴石穿,穿透他的骨頭縫,疼得發麻。
從小到大,鄭鈔都沒有見過,明輕在他面前會是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
現在的明輕,就是這個樣子。
他渾身都寫著“我任憑處置”的意味。
鄭鈔原本是真的想發火,卻看到明輕這副模樣,一句指責也說不出來。
鄭鈔想起趙漪告訴他,他就要做父親,她已經懷孕。
鄭鈔還覺得奇怪,怎麼他們一直都做措施,她還能懷孕。
雖然,並沒有百分百的避孕方式。
但也沒有那麼容易。
直到她說,她把小氣球扎破,他才明白。
但她也不用如此,她懷孕在家陪他,他高興都來不及。
那天的歡喜,笑靨如花的趙漪,似乎還在眼前。
他笑臉盈盈,伸手想要撫摸眼前的趙漪,她卻立馬消散。
鄭鈔痛不欲生,又想到她渾身是血地趴在地上。
她的肋骨都被打斷。
鄭鈔越想越生氣,整個人都被戾氣包圍,聲嘶力竭地哭喊︰
“她活生生被他捅死,她該多痛,她肚子里還懷著孩子,呵,”
鄭鈔的喉嚨遽然哽咽。
他說不出話來,他越是想要說什麼,就越覺得喉嚨痛。
就像是用小刀喇嗓子,渾身都被刀割,一點點將他的血放干。
千刀萬剮。
明明他就要做父親。
明明,她說她要請個長假,陪一陪他,順便安胎。
明明,他們要進入新的一個階段。
一切都化為泡影。
明輕無話可說。
正如鄭鈔所說,如果南煙不在了,他會去陪她。
而且,南煙答應過他,她許他陪她。
明輕輕嘆一口氣,不想再給鄭鈔引起痛苦。
他知道,鄭鈔看到他,就相當于在提醒鄭鈔,趙漪死了,且死的很慘。
轉身準備進屋。
“明哥,”
明輕停下腳步,眉頭緊皺,等待著鄭鈔的下一句話。
鄭鈔接著說道︰“保護好南煙,你還有機會,別讓自己後悔。”
後來,他悔不當初。
因為,他和他的女孩陰陽兩隔。
“好,”明輕長嘆一聲,頓了很久,只憋出兩個字︰“鄭鈔,珍重。”
明輕往屋里走去。
對不起。
明輕沒法再說出口,也不能再說這樣的話。
事已至此,再多道歉的話,也換不回來。
只有南煙,才能告訴他,應該怎麼辦,才比較好一些。
可現在,他不能去刺激她。
鄭鈔曾經是,他最羨慕的對象。
因為他家庭和睦,父母恩愛,幸福美滿。
且從出生就和趙漪青梅竹馬,一直在一起打打鬧鬧,從未分離。
剛法定就結婚,從未有任何問題,沒有分離,沒有誤會,只有相濡以沫。
但這些,都因為自己,就因為明天恨他,是他毀了鄭鈔的幸福。
明輕越想越愧對鄭鈔。
鄭鈔靠著一旁的櫻桃樹干,靜靜地待了許久。
他往白茫茫的天空,看了一眼。
天空中出現,趙漪的笑臉,她的碎碎念,仿佛還在耳邊。
這件事,他們都沒有錯。
錯的,從始至終,都只有明天一個人。
惡,居然毫無道理。
這世間,萬事萬物,都要講究因果緣由。
但明天,毫無理由。
他就是純粹的惡人,要將所有人都毀滅,他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