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辦公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午後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切割出銳利的光痕，卻驅不散室內那種近乎凝滯的沉重。秦風站在窗前，背對著門口，目光似乎穿透玻璃，釘在樓下那輛始終停在不遠處的黑色轎車上——趙達康或周海洋的耳目，如同跗骨之蛆。
他手中緊握著一份薄薄的人事調動建議草案，標題是《關于商請跨區域交流公安專業人才以強化我市“掃黑除惡”專項斗爭力量的建議》。內容冠冕堂皇，理由充分，但核心只有一行字︰“擬商調雲峽區公安局局長周文同志，任江泉市公安局黨委委員、副局長，分管科技信息化、經濟犯罪偵查工作。”
這步棋，險到了極致。周文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劍，但將他調入江泉，無異于將劍直接亮在對手的刀叢之中。一旦成功，可破局；一旦失敗，則可能劍折人亡。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拿起那部紅色保密電話。這一次，他沒有撥給組織部，也沒有撥給任何一位常委，而是直接撥通了劉玉鳳辦公室的直線。
電話只響了一聲便被接起。
“秦副市長？”劉玉鳳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她知道，秦風直接撥打這條線，必有要事。
“劉市長，有件緊急且敏感的人事議題，需要當面听取你的意見。方便嗎？”秦風語氣凝重，省略了所有寒暄。
“現在？”劉玉鳳略一遲疑。
“現在。”
“好，我過來。”
幾分鐘後，劉玉鳳推門而入，反手輕輕關上門，甚至下意識地檢查了一下門鎖。她看到秦風手中那份文件，眼神微微一凝。
“坐。”秦風將文件遞給她，沒有多余解釋。
劉玉鳳快速瀏覽著文件內容，她的目光在“周文”和“公安局副局長”幾個關鍵詞上停留良久，眉頭逐漸蹙緊。她放下文件，抬頭看向秦風，目光銳利︰“秦副市長，這個調動…目標太大，難度極高。趙市長和周書記絕不會輕易允許一個‘外來者’，尤其是你點名的人，進入市公安局核心層。理由呢？”
“理由就在文件里。”秦風指向那行“強化掃黑除惡專項斗爭力量”，“江泉的局面，你比我清楚。經濟犯罪、網絡犯罪、甚至可能存在的保護傘，盤根錯節，需要新鮮血液，需要過硬的技術手段來打破僵局。周文在雲峽的成績有目共睹，這是最正當的理由。”
“正當？”劉玉鳳嘴角泛起一絲冷嘲，“在江泉，‘正當’往往是最脆弱的借口。他們會有一百種理由否決︰影響本地干部積極性、需要熟悉本地情況、雲峽離不開…甚至只需無限期‘研究討論’即可。”
“所以，才需要你出面。”秦風直視著她，目光坦誠而銳利，“常規的組織程序走不通，需要非常規的推力。”
劉玉鳳身體微微後靠，雙手交疊放在膝上，這是一個典型的防御與思考姿態。“我能做什麼？我分管的領域，插不上手公安局的人事任命。”
“但你的堂叔，劉飛書記，可以。”秦風點破了那層窗戶紙，“他分管鄰省組織人事，他的意見，通過某種恰當的渠道表達出來，足以對江泉的常委們形成足夠的壓力。尤其是，如果這個建議看起來是為了‘支持江泉的工作’，並且與更高層的某項精神‘不謀而合’的話。”
他這是在要求劉玉鳳動用她最核心的政治資源，來下一場高風險的政治賭注。
劉玉鳳沉默了片刻，辦公室內靜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聲。
“代價呢？”她緩緩問道，“我動用這層關系，等于明確站到了趙達康的對立面。一旦失敗，或者周文過來後出了任何問題，我和我堂叔，都會受到牽連。”
“不會失敗。”秦風語氣斬釘截鐵，“周文的能力我絕對信任。他過來，不是為了爭權，而是為了破局。他主管科技信息化和經濟偵查，這是切入核心證據鏈最鋒利的刀。只要他站穩腳跟，我們就能拿到真正能一擊斃命的東西！”他指了指鎖著的保險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手握證據卻投告無門。”
他身體前傾，壓低聲音︰“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劉市長。霧江邊的孩子，等不起。那些被掩蓋的真相，需要一把能撬開鐵幕的杠桿。周文，就是那把杠桿。我們需要你…遞送這根杠桿。”
劉玉鳳的目光與秦風激烈踫撞著，權衡、掙扎、算計…最終，一種決絕的神色取代了猶豫。
“報告留下。”她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理由需要重新打磨，不能只提‘掃黑’，要更緊密地結合當前省委強調的‘優化營商環境、護航民營經濟健康發展’的主題，突出引進專業人才對保障企業合法權益、打擊新型經濟犯罪的重要性。這樣，阻力會小一些，也更符合我堂叔…可能關切的角度。”
她已然進入了操作層面！秦風心中一塊巨石落地。
“好！修改方向你來定！”他立刻同意。
劉玉鳳拿起筆，在文件上快速圈劃修改了幾處措辭，使其看起來更像一份從全省大局出發、為江泉經濟發展考量的政策性建議，淡化了個人色彩和針對性。
“這份文件，我會通過機要渠道，以‘政策建議參考’的形式，發送給我堂叔的調研室主任。”劉玉鳳語氣平靜，卻蘊含著力量，“他不會直接批示，但會在適當的場合，以非正式的方式，向過來考察或調研的省里相關領導，‘偶然’提及鄰省有此類成功經驗，值得江泉借鑒。話不會多，但分量足夠。”
她看著秦風︰“省里的風，只要吹過來一絲，周海洋書記就必須重視。他會找趙達康商量，但面對可能來自更高層的‘關注’，趙達康即便萬般不願，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強硬否決。最大的可能，是妥協︰同意調入，但在分工和實際權力上，極力限制和架空。”
“只要人進來，就有辦法。”秦風眼中寒光一閃，“架空？周文最擅長的就是在看似不起眼的位置上，做出誰也想不到的事情。”
“市局那邊，常務副局長是趙達康的人，跋扈專權。政委是老資格，但明哲保身。”劉玉鳳補充道，提供了關鍵信息，“周文過去，處境會非常艱難，舉步維艱。”
“我知道。”秦風點頭，“但這步棋，必須走。”
事情議定，劉玉鳳收起文件，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她停下腳步，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卻清晰︰
“秦風，我押上的不只是我的政治前途，還有我家族的信譽。你答應我的，要給霧江一個清清楚楚的交代，就必須做到。”
“我保證。”秦風的聲音沉重而堅定。
門輕輕關上。辦公室里只剩下秦風一人，陽光依舊明亮，他卻感到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壓力撲面而來。
這步棋落下，已無退路。他將最得力的干將推入了最危險的漩渦，也將一位潛在的盟友徹底綁上了戰車。
他拿起內部電話，撥通了雲峽的加密線路。
“周文，是我。調令…近期可能會下。江泉的情況，比我們電話里說的更復雜。你要有心理準備，過來之後，可能是孤軍奮戰，四面皆敵。”
電話那頭，周文的聲音沒有絲毫猶豫，反而帶著一絲技術專家面對高難度挑戰時的興奮︰“明白。防火牆越厚，穿透後的數據越有價值。我需要三天時間交接和準備。”
“好。保持靜默，等待通知。”
放下電話，秦風再次走到窗邊。樓下那輛黑色轎車依然停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警告。
但他知道，一枚足以改變棋局的重子，已經越過楚河漢界，即將落入這片波譎雲詭的戰場。接下來的腥風血雨，需要他們共同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