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天穹如洗,藍得刺眼。稀薄的空氣帶著凜冽的寒意,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灼烤著蒼茫的大地。遠處,連綿的雪山在陽光下閃耀著聖潔而冷峻的光芒。這里是海拔4200米的雪域縣嘎瑪鄉,一片剛剛平整出來的青稞試驗田,如同瓖嵌在褐色山巒間的一塊綠色補丁。
劉強穿著厚厚的沖鋒衣,戴著遮陽帽,臉上涂著厚厚的防曬霜,但依舊被高原強烈的紫外線曬得黝黑發亮,嘴唇干裂起皮,透著不正常的紫紺。他蹲在田埂上,手里捏著一把剛抽穗的青稞,眉頭緊鎖,對著身邊幾個穿著藏袍、皮膚黝黑的藏族漢子比劃著︰
“扎西大哥,你看這穗子,抽得不夠齊!密度也稀!光靠這點底肥不夠!得追肥!用我們帶來的緩釋有機肥!少量多次!不然一場雨就沖沒了!”
他喘了口氣,高原反應帶來的頭痛如同針扎,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強忍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子,上面畫滿了示意圖︰“還有,灌溉渠得改!現在這‘大水漫灌’不行!浪費水,還容易板結!得改成滴灌!管子我們帶來了,技術員教你們怎麼鋪!”
藏語翻譯快速地將他的話轉述給領頭的老牧民扎西。扎西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憨厚而認真的表情,連連點頭︰“哦呀!哦呀!好的!好的!)劉書記!听你的!我們改!”
旁邊,雪域縣農牧局的藏族技術員頓珠,拿著儀器測量土壤墑情,補充道︰“劉書記,滴灌好!省水!就是……就是這高原風大,管子怕吹跑……”
“不怕!”劉強站起身,想拍拍頓珠的肩膀,眼前卻猛地一黑,身體晃了晃。他趕緊扶住旁邊一個藏族小伙的肩膀,用力甩了甩頭,想把那股眩暈感甩出去。
“劉書記!您臉色不好!歇歇吧!”長河鎮跟來的技術員小張趕緊扶住他,滿臉擔憂。從昨天抵達雪域,劉強就開始頭疼、惡心,晚上幾乎沒睡著,早上卻堅持要下田。
“沒事!老毛病!適應兩天就好了!”劉強推開小張的手,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倔強,“時間緊!任務重!格桑縣長等著看效果呢!不能耽誤!”
他深吸一口氣,那稀薄而冰冷的空氣如同刀子般刮過喉嚨,帶來一陣刺痛。他指著遠處一片坡地︰“走!去那邊看看!規劃里的‘青稞+藏藥’套種區!”
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坡地。高原的風毫無征兆地猛烈起來,卷起沙塵,打得人臉生疼。劉強走在最前面,腳步有些虛浮,呼吸越來越急促,每一次吸氣都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
“劉書記!風太大了!要不先回……”小張的話還沒說完。
劉強突然腳下一軟,身體猛地向前踉蹌幾步!他下意識地想抓住什麼,手在空中徒勞地揮舞了一下!
“劉書記!”
“劉書記!”
驚呼聲同時響起!
扎西和頓珠離得最近,反應極快,一個箭步沖上去!但劉強的身體已經如同斷了線的風箏,重重地向前栽倒下去!
“砰!”一聲悶響!
塵土飛揚!
劉強臉朝下,直接撲倒在剛翻墾過的、還帶著碎石和草根的冰冷土地上!他手里的青稞穗子散落一地,那個畫滿示意圖的小本子也甩出去老遠。
“劉書記!”
“劉書記!”
所有人都驚呆了!隨即瘋了一樣撲上去!
小張和頓珠手忙腳亂地把劉強翻過來。只見他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和指甲蓋都呈現出駭人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高原反應!急性肺水腫!”頓珠是本地人,經驗豐富,一看癥狀,臉色瞬間煞白!這是要命的急癥!
“快!氧氣!氧氣瓶!”小張嘶吼著,聲音都變了調!隨隊醫生背著藥箱狂奔過來,迅速掏出便攜式氧氣瓶,把面罩扣在劉強口鼻上!
“快!抬上車!送縣醫院!”頓珠對著遠處停車的地方狂吼!
幾個藏族漢子七手八腳地抬起劉強。他的身體軟綿綿的,毫無知覺。藏袍上沾滿了泥土和草屑,額頭上被碎石劃破了一道口子,鮮血混著泥土,在慘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目。
“劉書記!撐住啊!”小張帶著哭腔,緊緊握著劉強冰冷的手。
“快!讓開!讓開!”扎西和幾個藏族漢子抬著劉強,在崎嶇的田埂上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高原的風呼嘯著,卷起他們的藏袍和呼喊聲,帶著一種悲壯的淒厲。
雪域縣人民醫院,搶救室外。
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刺鼻氣味。長河鎮的技術員、雪域縣的干部、還有聞訊趕來的老牧民扎西和幾個藏族鄉親,焦急地守在外面,氣氛凝重得如同凍結。
格桑多吉縣長臉色鐵青,在走廊里來回踱步,拳頭攥得緊緊的。他剛剛從另一個鄉趕回來,身上還帶著風塵。
“情況怎麼樣?”他聲音沙啞地問守在門口的醫生。
“正在搶救!急性高原反應引發肺水腫!情況很危險!”醫生臉色凝重,“已經用了藥,上了呼吸機!就看能不能挺過這一關!”
格桑多吉一拳砸在牆上!眼眶瞬間紅了︰“怪我!都怪我!不該催那麼急!不該讓他剛來就下田!”
小張蹲在牆角,捂著臉,肩膀聳動︰“劉書記……劉書記他……昨晚就頭疼得厲害……吐了好幾次……我說休息一天……他……他說不行……說青稞抽穗關鍵期……耽誤不得……”
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搶救室里心電監護儀發出的單調而刺耳的“滴滴”聲,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扎西老人蹲在地上,手里緊緊攥著幾根從田里撿回來的青稞穗子,渾濁的眼楮里含著淚,嘴里不停地用藏語念叨著經文,為劉強祈福。
雲峽區委書記辦公室。
秦風正在听取叢麗麗關于清江市智慧平台對接進展的匯報。手機突然急促地震動起來,是格桑多吉的號碼。
秦風心頭莫名一跳,示意叢麗麗暫停,接起電話。
“秦書記……”電話那頭,格桑多吉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和哽咽,“劉強書記……他……他在嘎瑪鄉的田里……暈倒了……急性肺水腫……正在搶救……情況……很危險……”
“什麼?!”秦風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筆“啪”地掉在地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
“格桑!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搶救!用最好的藥!最好的醫生!”秦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馬上協調省里的高原病專家!遠程會診!隨時向我匯報情況!”
“是!秦書記!”格桑多吉的聲音帶著哭腔。
秦風掛斷電話,臉色陰沉得可怕。辦公室里一片死寂。叢麗麗、周文、胡文彬等人全都站了起來,緊張地看著他。
“劉強……在雪域……高原反應……肺水腫……在搶救……”秦風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什麼?!”叢麗麗驚呼出聲,臉色瞬間煞白!周文猛地攥緊了拳頭!胡文彬手中的文件“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格桑縣長在全力組織搶救!我聯系省里專家!”秦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拿起座機,“浩然!立刻聯系省人民醫院高原病研究所!請求緊急遠程會診支援!要快!”
放下電話,他走到窗邊,背對著眾人。窗外,陽光明媚,城市喧囂。但他的心,卻仿佛瞬間飛越了千山萬水,落在了那片冰冷刺骨、空氣稀薄的高原土地上,落在了那個倒在青稞田里的身影上。
劉強……那個在長河鎮泥地里摸爬滾打、帶著鄉親們建起聯合體的漢子……那個拍著胸脯說“保證完成任務”的漢子……
他閉上眼,眼前浮現出劉強黝黑憨厚的笑臉,和他出發前拍著胸脯說的話︰“書記!您放心!雪域的青稞,我一定讓它變成金疙瘩!”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從秦風眼角滑落。他迅速抬手抹去,轉過身,臉上已恢復了慣常的沉靜,但那眼底深處翻涌的擔憂和痛楚,卻如同深淵。
“麗麗,”秦風的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立刻啟動應急預案!長河聯合體工作,由副鎮長王強臨時負責!雪域那邊,你親自協調!需要什麼資源,直接調用!不惜代價!”
“是!書記!”叢麗麗用力點頭,眼圈通紅。
“文彬,”秦風看向胡文彬,“做好信息管控!正面引導!劉強的事跡……要真實,要有溫度!”
“明白!”胡文彬肅然應道。
秦風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窗外遙遠的天際,那里是雪域的方向︰
“等劉強醒來,告訴他︰”
“雲峽的漢子,倒也要倒在沖鋒的路上!但必須給我活著回來!長河的鄉親,雪域的同胞,都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