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峽區委九樓東側，副書記辦公室的門牌泛著嶄新的啞光。窗明幾淨，巨大的辦公桌後，秦風緩緩靠進高背椅。清晨的空氣帶著一絲消毒水的味道，也帶著新起點所特有的、繃緊的寂靜。桌上兩部紅色、藍色保密電話無聲排列，新印好的名牌還散發著淡淡的油墨氣息——“副書記、常務副區長 秦風”。
辦公桌的規模和與書記辦公室之間刻意拉大的距離感，都在無聲宣告︰此刻起，他是雲峽權力中樞名副其實的第三號人物。指尖剛搭上冰涼的辦公桌面，一陣清脆的鈴聲驟然刺破寂靜。不是保密座機，是他桌面上那部普通的白色辦公電話。
他吸了口氣，拿起話筒︰“喂，秦風。”
“秦副區長！不，秦副書記！”話筒里瞬間炸開叢麗麗利落又壓不住雀躍的聲音，屬于開發區那股風風火火的氣息似乎透過線纜撲面而來，“我看到了組織部網站的任命文件！哎呀，盼了多久了！您坐鎮區委統籌全局，開發區這一攤子算是真正找到主心骨了！”她語速極快，透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揚眉吐氣。
“麗麗主任，職責所在，共同努力。”秦風的聲音平穩，听不出太多波瀾。
“必須的！”叢麗麗立刻接口，“秦書記您放心，開發區上下絕對跟您指哪打哪！新官案頭幾把火需要燒哪？二期環評批文昨天市局剛給咱加急發過來，現在手頭捏得死死的！工程推進報告我親自重寫了三遍，最新數據和風險預估絕對扎實，隨時可以送去您桌上！需要向常委會匯報協調的資源，您只管吩咐，我們材料組隨時待命！……”一連串動作匯報下來，秦風幾乎能在腦海里勾勒出她此刻在開發區主任辦公室里，文件攤開、電話夾在肩頭飛快部署的樣子。
她的表態熱烈、積極、條理分明，但字里行間那份對“上面”指示高度緊張的依賴感，又沉甸甸地壓了下來。仿佛她是秦風麾下最鋒利的前鋒，也注定會成為別人眼中秦風“獨攬開發區”的第一號標簽。這份熱情背後，是即將到來的無形壓力旋渦。
“好，材料報過來。”秦風只回了一句。
剛放下叢麗麗的電話，紅色座機緊接著又響。這次的聲音帶著幾分熟悉的豪爽笑意，也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江湖氣︰
“秦書記！恭喜恭喜啊！老哥這回可得仰仗你照應嘍！”區公安局副局長周文的聲音傳來。稱呼微妙地省掉了“常務”，直奔核心。“您這新辦公室，門朝哪邊開？改天一定登門祝賀！那幫兄弟們可都惦記著請新書記嘗嘗鮮！”
秦風能想象周文此刻在某個飯局間隙或煙霧繚繞的辦公室里打來電話的樣子。這祝賀里，套近乎的成分遠大于公事公辦。
“周局客氣了，登門就不必了。職責加重，不敢懈怠。”秦風回答得體，但界限分明。
果然，周文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嘿嘿，您雷厲風行，我們也得緊跟腳步不是？哦對了……”他像是剛想起什麼，“前兩天刑偵那邊梳理積案線索，不知誰沒眼色，把以前涉及到開發區基建招投標那個匿名舉報案又翻出來了……好像扯到一家什麼道具公司？這種陳芝麻爛谷子，我看純屬瞎折騰！現在誰不知道秦書記干實事最重要？局里重點肯定放在偵辦影響您二期項目的治安案子上頭！”他像是在表功，又像是一種示警和試探，試圖傳遞某種消息——舉報的事我知道一點，但我會“處理”。
秦風眼神一凝︰“周局，治安、經偵都是公安職責範圍。依法辦事是唯一標準。”他語氣冷淡了幾分，“不該干預的，別伸手。”
電話那頭明顯頓了一下，隨即傳來周文打著哈哈的聲音︰“那是那是！秦書記指示得對！依法依規！我們心里有數！那您先忙，不打擾了……”電話掛斷，留下一串忙音。
剛處理完桌上的幾份文件，藍色座機也執著地響起。
“秦區長！俺劉強啊！”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粗獷樸實，背景音里有風吹過稻田的沙沙聲和隱約的拖拉機轟鳴，是長河鎮鎮長劉強。他稱呼回到了“區長”，更透著一種基層干部的貼近感和延續性。
“劉鎮長。”
“哎呀，秦區長，看到公示出來，俺這心里頭可算一塊石頭落了地！開發區給俺們鎮撥的排污管網改造資金上周就到賬了，真解渴啊！”劉強的感激直白實在，“這政策，這效率，沒秦區長您盯著哪行！您這一上副書記，俺們鎮上幾件難啃的骨頭，這下可有盼頭了！”
“鎮上困難，區委區政府都會考慮。”秦風語氣緩和了一些。劉強是實干的人，不摻和上面那些彎彎繞，但他的“盼頭”也直接——他需要實打實的政策和資源傾斜回報這份“支持”。
“那可太好了！”劉強聲音透出喜色，“俺們東邊幾個村的路燈工程、還有小學操場硬化……秦區長您放心，您指方向，俺就帶人卯足了勁干！絕不給您丟臉！下個趕集的日子，俺帶點鄉親們新摘的瓜果來區里辦事，順道給您嘗嘗鮮……再給您詳細匯報匯報俺們那幾個項目的推進情況？”劉強沒有那麼多忌諱，送禮是基層辦事的慣性思維，關鍵是想借此“順道”匯報進展，爭取新上任領導的支持。
秦風果斷拒絕︰“瓜果就算了。鎮上項目按程序走。需要支持，按流程報區里主管部門評估。”
劉強倒也干脆，似乎早料到這結果，立刻應承︰“哎！明白！規矩變了！秦區長放心，規矩俺懂！那就按流程走！”電話里傳出他招呼別人干活的聲音，隨即匆匆掛了線。
辦公室終于暫時安靜下來。
秦風靠在椅背上，新辦公室空曠而凝重。桌上三部電話仿佛剛剛收攏了整個雲峽區權力光譜的一角︰鐵桿嫡系的如火熱情，搖擺者的試探投靠，基層實干的務實訴求。每一個來電都帶著溫度，也帶著無形的絲線，試圖纏繞在他這剛剛就位的新支柱上。而“規矩變了”這句樸素的話，也將在無聲中傳遞出去，成為未來運行的新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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