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燈暖光籠著半開的窗，雨後潮濕的風掀動防汛台賬的紙頁。李浩然襯衫袖口卷到手肘，正用鉛筆在便簽上勾畫下周的會議安排，筆尖沙沙聲混著窗外樟樹葉的滴答聲，像首不成調的小曲。
秦風推開玻璃門時，正撞見年輕秘書手忙腳亂藏起啃了一半的芝麻餅，碎屑簌簌落在鍵盤縫里。"秦區長，食堂劉師傅硬塞的，"李浩然耳尖發紅，"說是您下午開會沒顧上吃飯......"
保溫杯套歪歪斜斜套在搪瓷杯上，秦風認出是後勤科張大姐用毛線織的——深藍底色里摻著幾縷灰白線頭，像夜色里飄搖的雨絲。他摩挲著杯套上凸起的針腳︰"張姐手巧，上回防汛演練的袖標也是她縫的。"
"可不是，"李浩然抽張紙巾擦淨餅渣，"上周去街道辦送文件，王主任還夸您年輕有為，說區里多少年沒出過25歲的常委了。"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黨政辦有人嘀咕，說您上次否決陳副區長佷子的工程隊......"
風扇搖頭晃腦吹散暑氣，秦風望著窗台上蔫頭耷腦的綠蘿︰"這盆該澆水了。"
"澆了三回，"李浩然蹲身戳戳板結的土，"陳副區長送的營養土有問題，我悄悄換了叢主任給的腐葉土。"他指尖沾著泥，鏡片上濺了水珠，"叢姐私下提點過，說新來的要懂得"土里摻沙"。"
微波爐"叮"地熱好最後半壺陳皮茶，李浩然從帆布包掏出玻璃罐︰"街道劉大媽送的糖蒜，說是感謝您協調健身器材。"
紫皮蒜在茶水間頂燈下泛著琥珀光，秦風咬開脆生生的蒜瓣︰"上周創城檢查，劉大媽帶著秧歌隊把電線桿小廣告全撕了，該咱們謝她。"
"您這話可別讓陳副區長听見，"李浩然擰開熱水瓶，"他佷子的廣告公司剛被罰了兩萬。"突然頓了頓，"不過黨政科小趙悄悄跟我說，罰款單最後進了招商辦的接待費......"
秦風含著的蒜瓣突然嗆喉，辣得眼眶發酸。李浩然適時遞過茶杯︰"小心燙，這是長河鎮小學孩子們炒的野茶，叢主任特意給您留的。"杯底沉著幾片粗梗大葉，喝到第三口才回甘。
暴雨洗過的月亮懸在防盜窗格間，李浩然鋪開折疊床，被單上印著褪色的卡通恐龍。"我表弟淘汰的，"他抖開薄毯，"非說能鎮住加班的邪氣。"
秦風倚著掉漆的文件櫃，看年輕人把降壓藥和風油精碼進急救箱。"家里催婚麼？"
"我媽每周末安排相親，"李浩然把手機屏保亮給他看——白發婦人抱著橘貓坐在藤椅上，"上周跟街道小王假裝約會，結果她給我媽發了張合影，現在全村都以為我找了個穿制服的對象。"
夜風裹著蛙鳴涌進來，秦風忽然注意到窗台青瓷盆里冒出的嫩芽︰"這蔥長得倒精神。"
"食堂劉叔給的，"李浩然剪了段蔥葉擱進泡面碗，"他說領導們總吃冷飯，撒點新鮮蔥花暖胃。"突然想起什麼，"對了，陳副區長的司機剛才塞給我兩包枸杞，說是老家特產......"
"退回去。"秦風撕開調料包的手頓了頓，"明天跟監察室報備，按市價付錢。"
李浩然點頭，在值班日志上記了一筆，筆尖懸在"接待禮品"欄︰"您說這算不算"溫水煮青蛙"？上個月是枸杞，這個月是芝麻餅，下回......"
路燈把積水照成碎銀，李浩然舉著傘追秦風︰"您真不用送，我租的房子就在後巷。"
"順道看看新鋪的透水磚。"秦風踩過窨井蓋，水聲汩汩從磚縫滲下去，"比上次強，暴雨天不用背群眾 水了。"
轉過巷口，李浩然忽然指著亮燈的鋪面︰"張記餛飩還開著！上回幫老板娘修好冰櫃，她非塞給我兩斤蝦仁。"他掏出鑰匙串上掛著的小木勺，"要不要試試民生監督的副產品？"
熱霧模糊了玻璃窗，老板娘擦淨最里的方桌︰"秦區長嘗嘗這蝦滑，用的是小李教的冷鏈保鮮法！"紫菜在骨湯里舒展成墨色花瓣，秦風舀起顆透亮的餛飩，瞥見年輕人偷偷把膏藥塞進垃圾桶——盯汛情通報盯得肩周炎又犯了。
秦風推開宿舍門，樓道聲控燈在他踩到第三級台階時倏然熄滅。鑰匙串上掛著林妙雪編的平安結，暗紅絲線纏著顆木雕桂圓——她去年參加全省青年干部培訓時的手作。
手機在褲兜震動，特殊設置的《彩雲追月》鈴聲淌出來。秦風把餛飩盒擱在窗台，月光給蝦仁瓖了層銀邊︰"剛和李秘書吃完夜宵，張記老板娘又送了新腌的糖蒜。"
"你胃藥吃了沒？"林妙雪敲擊鍵盤的清脆聲從電話那頭傳來，"我們處長老邢去雲峽調研，說看見你桌上擺著冷透的盒飯。"
秦風屈指彈了彈窗台的薄荷盆栽，這是她上月來暗訪時偷放的︰"李浩然盯得緊，連食堂劉師傅都成他眼線了。"夜風掀起窗簾，露出壓在防汛手冊下的胃藥，鋁箔板上的日期還是上周四。
林妙雪推開省發改委宿舍的窗，晚風捎來秦淮河的水汽︰"我晾在陽台的柿餅該收了吧？霜再厚就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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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風掀開藤編食盒，柿霜果然積得能寫字，指尖抹過"平安"的凹痕——是她用簪子刻的︰"李秘書當寶貝供著呢，說要留著泡陳皮茶。"
"小孩倒是機靈，"她輕笑，"上周來送材料，還給我塞了包長河鎮的野茶。"突然頓了頓，"不過你們區里報的智慧農業項目……"
"哎，"秦風截住話頭，"說好不談工作。"
兩人同時沉默，只有她腕表的秒針聲在電流里穿行。秦淮河的游船汽笛與樓下餛飩攤的吆喝，在月光里交織成線。
秦風摸到枕頭下的真絲眼罩，薄荷腦香氣混著她常用的白茶香水︰"上周三凌晨三點，你又溜進來過？"
"送第二批主題教育材料，"林妙雪咬碎嘴里的冰糖，"順便把你這破枕頭換了——蕎麥殼都硌成粉了。"
紗窗忽然撲進只綠翅小蟲，繞著台燈打轉。秦風想起去年防汛時，她連夜送來的驅蚊香囊，至今還鎖在辦公桌暗格里。
"陽台三角梅該修枝了，"她突然說，"亂糟糟的像你們開發區的管線。"
夜風裹著桂花香漫進來，秦風數著牆上斑駁的光影︰"等這輪防汛結束……"
"停，"林妙雪截斷他，"上回說等創城結束，再上回說等安置房竣工。"她擰開保溫杯的響動混著輕笑，"不如等我的柿餅吃完。"
通話尾聲，秦風摸到餛飩盒底黏著的紙條，老板娘的字歪扭如幼童︰"秦區長莫浪費，蝦仁是小李現剝的。"
"替我謝謝李秘書的野茶，"林妙雪忽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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