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陳志強捏著最新版《重點項目進度表》，眉頭擰成疙瘩。招商二組組長李國富抱著文件袋小跑過來，人造革皮鞋在磨石子地上打滑︰"陳主任，天驅的人說今天下午要帶工程師實地考察光伏產業園......"
"先緩緩。"陳志強用紅鉛筆敲了敲牆上"天驅科技"的毛筆字，"外資項目得走班子會流程，你把材料送到我辦公室。下午三點前把對接記錄整理出來，特別是他們提到的電力配套要求。"
李國富擦著汗翻開筆記本︰"他們副總昨晚特意強調......"
"強調什麼也得按規矩辦！"陳志強突然用鉛筆戳中台賬上某個數字，"上個月你們組把華能項目的土地指標多報了十五畝，當我不看報表？"
招商三組科員王建軍正往掉漆的木桌上鋪藍絨布，門"砰"地被撞開。招商四組副組長趙紅梅踩著三寸高跟鞋沖進來，鍍金耳環晃得叮當響︰"這屋我們四組昨天就訂了！新能源企業座談會九點開始！"
"趙組長睜眼說瞎話呢？"王建軍抖開泛黃的《會議室登記簿》，"白紙黑字寫著三組今早八點到十點！我們接待電子信息產業考察團！"
趙紅梅奪過本子，腥紅指甲戳著被撕剩的半頁紙︰"自己瞅瞅日期！這頁還是上個月的！"她突然抬高嗓門，"上周主任辦公會明確說過，新能源產業優先使用大會議室！"
兩人拉扯間，登記簿"刺啦"裂成兩半。紙屑像雪片似的落在脫膠的塑料地板上，王建軍彎腰撿拾時，突然發現某片碎紙上印著"四組專用"的騎縫章。
陳志強抓起嗡嗡作響的紅色座機︰"開發區管委會，哪位？"
"陳主任嗎？我是天驅科技張董秘書小林。"電流聲里混著翻紙聲，"我們收到四份不同版本的用地政策，3號文件說享受三免五減半，7號文件又變成兩免三減半......"
窗外的梧桐樹上，知了叫得人心煩。陳志強用肩膀夾著話筒，翻找堆成小山的文件︰"林秘書，請以管委會紅頭文件......"話沒說完，電話突然斷線。他盯著牆上被穿堂風吹得嘩啦作響的規劃圖，抓起內線電話︰"總機，查剛才來電錄音！"
陳志強踮腳夠到頂層鐵皮櫃，灰撲撲的《企業對接台賬》"啪"地砸在地上。他蹲在過道翻開台賬，圓珠筆尖順著密密麻麻的記錄往下滑︰"一月三日，二組接觸天驅科技；三月十八日，四組拜訪天驅氫能......"
"陳主任找什麼呢？"檔案管理員老吳拎著熱水瓶晃進來，"這櫃子都是五年前的舊賬。"
"老吳，昨天下午誰借過三組的招商日志？"陳志強突然舉起某頁泛黃的記錄，"天驅氫能三月就注銷了，四組上周還在對接？"
老吳擰開銹跡斑斑的保溫杯︰"四組小張昨天來查過檔案，說是要補......補什麼材料來著？"熱水瓶塞子"砰"地彈起，驚飛了窗台上的麻雀。
油印員老楊頭搖著老式油印機手柄，蠟紙上的字跡在滾筒下漸漸模糊。招商四組科員張志剛探頭進來︰"楊師傅，再加印二十份《外資項目審批表》，趙組長急用。"
"等著！"老楊頭用沾滿油墨的手推了推老花鏡，"三組的《用地預審表》還剩三十張沒印完。"
張志剛突然塞過兩包紅塔山︰"您通融通融，我們新能源組要趕在考察團......"
"小張！"趙紅梅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二組的人把咱們的蠟紙模板拿走了！快去三組辦公室要回來！"
李國富把文件袋拍在3號窗口︰"同志，外資企業綠色通道不是在這兒辦嗎？"
行政審批局科員周曉麗頭也不抬︰"材料不全，缺消防前置審批意見。"
"上周明明說不用！"李國富翻開《開發區投資指南》拍在台面上，"第27條寫著新能源項目免予單獨消防審批！"
周曉麗推出一張油印通知︰"今早區府辦剛發的補充規定，所有外資項目必須取得消防支隊蓋章。"她突然壓低聲音，"二組最近是不是得罪人了？"
秦風端著印有"雲峽區抗洪模範"字樣的搪瓷杯，听完陳志強的匯報，茶漬在杯沿晃了晃︰"四組敢在防汛通道堆放招商展板？"
"已經凍結所有天驅科技相關接觸。"陳志強遞上整改方案，"但各部門推諉扯皮，規劃科說消防隱患要安監局牽頭，安監局又說......"
秦風用杯底叩了叩辦公桌︰"下周開全區招商引資協調會，你代表開發區做專題匯報。"他突然拉開抽屜取出牛皮信封，"這里有封群眾舉報信，提到天驅科技的注冊地址有問題。"
陳志強盯著鐵皮櫃里五份不同版本的《天驅科技招商方案》，忽然抓起裁紙刀劃開裝訂線。泛黃的內頁紙簌簌掉落，某份文件的騎縫章竟蓋在"土地出讓金減免50"的條款上。
"陳主任！"管委會門衛老周突然闖進來，"四組的人把檔案室鎖眼堵了！說要找什麼補充材料......"
陳志強打著手電筒，光束掃過堆在泄洪通道的招商展板。他蹲身抹了把展板上的灰，突然摸到"天驅科技"的燙金字樣︰"小劉，把這些展板編號拍下來，特別是背面貼的物流單！"
跟來的規劃建設科科員舉著相機遲疑︰"要不要先請示秦副區長？"
"防汛安全容不得耽擱！"陳志強掏出防汛值班表，"根據《防洪法》第四十二條，我以值班領導身份要求立即清除障礙物！"
陳志強趴在掉了漆的木質辦公桌上核對台賬，突然發現五份不同的天驅科技營業執照復印件。他舉起復印件對著日光燈管，工商局的鋼印在"注冊資本"欄透出深淺不一的紋路。
"陳主任還沒走？"管委會辦公室主任劉建軍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孫區長剛來電話，讓明天上午十點專題匯報。"
陳志強用鎮紙壓住文件︰"劉主任，機要室鑰匙是不是在你這兒？"
老楊頭摘下套袖準備鎖門，忽然听見油印機滾筒"咯吱"響動。他摸黑打開機器蓋，半張帶著鋼印抬頭的文件紙粘在滾筒上，落款處"天驅科技"的"科"字缺了半截。窗外月光照在文件編號上——正是那份被多次篡改的補充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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