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汛電台的電流聲里突然響起手機鈴聲，秦風抓起屏幕，來電顯示“孫凱書記”。
“小秦，現在到區委來一趟。”孫凱的嗓音帶著晨起的沙啞，背景有茶杯輕放的脆響，“帶上智慧堤防的驗收材料，還有砂石廠整治的進度表。”
秦風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孫書記，九點前我約了省水利廳的專家......”
“讓周振宇鎮長替你去！”電話里傳來紙張翻動的嘩啦聲，“常委會今天要討論長河鎮黨委副書記的遞補人選。”
秦風在區委宣傳欄前駐足。玻璃櫥窗里新換的防汛先進公示照片上，劉強挽著褲腿站在齊膝深的洪水里，手里還攥著半截被沖斷的警戒線。褲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區委辦王主任的短信只有八個字︰"孫書記急見，速至309。"
三樓走廊的吸頂燈年久失修，忽明忽暗的光線下，秦風瞥見組織部長沈慧娟的裙角閃進308會議室。309辦公室門前，那盆巴西木的葉片上還掛著水珠——孫凱的秘書每天七點半準時擦拭。
叩門聲未落，孫凱低沉的"進來"已穿透紅木門。書記正在窗邊修剪君子蘭，剪刀" 嚓"聲混著江邊貨輪的汽笛，驚落一片枯葉。
區委書記孫凱的辦公室飄著普洱的陳香，紫砂壺嘴升起的白霧在朝陽里織成薄紗。秦風剛邁進門檻，就看見那本《南江新語》從書櫃移到了茶幾上，塑封膜裂口處夾著青聯助學的簡報——正是林妙雪上周在省兒童醫院捐贈的報道。
"嘗嘗今年頭春的冰島古樹。"孫凱手腕輕抬，茶湯在空中劃出琥珀色弧線。杯沿觸到秦風指尖時，書記忽然用壺嘴點了點牆上的防汛圖︰"陸兆的逮捕通知書今早送到區委，你們鎮黨委副書記空缺......"
秦風食指無意識摩挲著杯壁燙金線。牆角立式空調送風口發出細微蜂鳴，他注意到孫凱的皮鞋換了新底——上周抗洪時沾的淤泥還殘留在鞋面褶皺里。
"劉強同志熟悉防汛和民生。"他掏出文件夾，防汛日志的復印件簌簌作響，"今年砂石廠轉型方案是他主抓的，三個月過渡期縮短了二十天。"
孫凱的茶匙在公道杯沿敲出清響。窗外的香樟樹影晃動，一片落葉粘在防彈玻璃夾層里︰"紀委收到匿名信，說他女兒在省醫院的治療費超出正常收入。"突然話鋒一轉，"當然，家屬病情不影響干部任用原則。"
秦風從內袋抽出牛皮紙信封。劉強工資流水在實木茶幾上鋪開，墨香混著茶香︰"醫藥費是他妻弟墊付的，這是銀行轉賬憑證。"第三頁被茶水洇濕的角落，顯示著每月15號固定轉入的8000元。
孫凱的眼鏡片反著光，將材料壓在鎮人大代表合影下。照片里劉強正在給洪水退去的稻田補秧，褲腿卷到膝蓋，小腿上還粘著干涸的泥漿。
"下午讓沈部長帶候選名單來。"書記忽然起身推開窗戶，江風卷著貨輪汽笛聲涌入，"听說趙老三當上巡查員後，半夜總去江邊轉悠？"
仿元青花瓷瓶的冰裂紋里滲著組織部長沈慧娟的香水味，秦風在轉角被三寸高跟鞋攔住。組織部長的蔻丹指甲敲在干部履歷表上，發出脆生生的響。
"區團委小陳下派掛職，剛好補常務副鎮長的缺。"沈慧娟的手機屏保是省水利廳老干部茶話會合影，她拇指正好蓋住小陳父親的臉，"陳處長為你們智慧堤防試點爭取過三百萬專項資金。"
秦風望向窗外防汛演練場。泥地里，兩個鎮干部正為沙袋碼放間距爭執，褲腳濺滿泥點︰"長河鎮現在需要的是能趟泥水的干部。陳同志去年在開發區掛職時中暑三次，建議先到團委熟悉情況。"
沈慧娟撕下名單頁，靈巧地折成紙船。船頭蘸著口紅，在窗台積水里晃了晃︰"那就再加個備選——農業局的老馬，但他要帶個人下來。"
秦風想起上周下村時，老馬把雜交稻種撒進老農的糯稻田，氣得大爺舉著鋤頭追了半里地。他伸手按住紙船︰"團委增設個青年創業崗，讓小陳負責電商直播培訓。"
指甲劃過文件邊角，沈慧娟忽然笑了。她抽走秦風口袋的鋼筆，在船帆補了行小字︰"再加兩個事業編，明天就上會。"
電子表決器的紅光像蛛網爬滿會議室。沈慧娟的指甲在"劉強"選項上懸停時。
大屏數字卡在79.3，孫凱的紫砂壺嘴正對"同意"鍵投影。汗珠順著秦風後頸滑進襯衫領口，他想起今早醫院走廊里，劉強女兒骨髓穿刺的哭喊穿透了口罩。
"系統故障！"技術員的聲音刺破凝固的空氣。沈慧娟涂著唇膏的嘴剛張開，孫凱的茶杯已重重落下︰"按應急預案繼續表決！"
重啟後的藍光吞噬了所有表情。當79.9的綠條躍出時，窗外的防汛警報忽然拉響——演習時間到了。
防汛電台的電流聲混著江豚鳴叫，在孫凱的茶杯里蕩起漣漪。秦風按下播放鍵，聲紋圖譜在幕布上舒展︰"試點後夜間違規采砂歸零，但鎮財政貼息超支二百七十萬。"
孫凱掃過赤字報表，忽然定格在林振邦視察的老照片上。照片背面隱約可見"大膽啟用年輕干部"的批示，墨跡已暈染了二十年。
"趙老三現在暴雨天反而失眠。"秦風翻開巡查日志，某頁粘著江邊撿的鱗片，"他總說听見江豚在哭，其實是老傷口遇濕發癢。"
孫書記忽然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夕陽把窗格烙在他手背，顯出一道淡白的疤痕︰"九八年管涌時鋼筋劃的，每到雨季就疼。"他起身拍了拍秦風肩頭，檀香手串擦過西裝褶皺，"劉強女兒的手術費......"
話尾消散在突如其來的暴雨聲中。秦風望向窗外，防汛演練場的沙袋已壘成連綿山丘，像極了陸兆被捕那天，檔案室里堆積如山的舉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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