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改委大門口的梧桐樹沙沙作響，秦風握著尚有茶漬的公文包，抬頭望了眼九樓那排透光的窗戶。手機震得掌心發麻，來電顯示是串省城號碼。
"秦書記您好，我是省委綜合處劉偉。"電話那頭的聲音像用尺子量過，每個字間距相等，"林振邦書記請您現在來辦公室一趟。"
"好的劉處長，我就在附近，十五分鐘到。"
黑色帕薩特碾過減速帶時，秦風數著心跳把匯報材料理了三次。擋風玻璃映出他匆忙系上的領帶——淺藍條紋的，林妙雪去年送的生日禮物。
劉偉在傳達室玻璃後抬手看表，銀白色表盤閃過冷光︰"車停b區三號位，電梯需要刷卡。"他的皮鞋跟在大理石地面敲出緊湊的鼓點，像是丈量著這段通往權力核心的距離。
電梯鏡面映出兩人身影。劉偉的西裝袖口露出半公分白襯衣，領帶結緊得像是用游標卡尺校準過。秦風注意到他左胸別著枚小小的黨徽，邊緣磨損處露出銅色。
"林書記剛結束防汛視頻會。"劉偉在902室門前駐足，指節叩門的力度像是調試過的機械臂，"您有三分鐘調整呼吸。"
深褐色的實木門推開時，普洱陳香裹著紙張的油墨味撲面而來。三十平米的辦公室被晨光切分成明暗兩域︰
東側︰整面紅木書櫃巍然矗立，鐵皮檔案箱貼著"防汛急件"標簽。
西牆︰懸掛著五幅不同時期的全省水利工程圖，最新那幅用磁釘固定著衛星雲圖，鉛筆標注的雨量數據尚未擦淨。
辦公桌︰三台電話呈品字形排列，紅色話機貼著"國家防總專線"便簽，青瓷筆筒里插著兩支狼毫，硯台邊緣殘留著未洗淨的朱砂。
窗台︰綠蘿藤蔓垂落至暖氣片，葉片縫隙間卡著枚銅制書簽，隱約可見"1998抗洪紀念"字樣。
林振邦從文件堆里抬頭，老花鏡滑到鼻尖︰"小秦啊，坐。"他抬手示意時，袖口露出半截醫用護腕——去年防汛巡查時摔傷的舊患。
"這是劉偉，我的細秘書，上周剛接任綜合處長。"林振邦用鋼筆虛點站立門邊的秘書，"你在長河鎮要對接省里政策，多跟他聯系。"
劉偉立即掏出燙金名片，雙手遞來的動作像遞交機密文件︰"秦書記，我手機24小時開機。"
"小秦是我女兒妙雪的大學同學，兩人正在談戀愛。" 林書記接著說道。
當林振邦用鋼筆輕點桌面說出"小秦是我女兒妙雪的大學同學，兩人正在談戀愛"時，劉偉正在整理簡報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顫。金屬夾子磕在檀木桌沿的脆響，像枚銀針扎進凝滯的空氣里。
他的余光掃過秦風僵直的脊背——那件淺藍條紋襯衫的後襟，不知何時洇出塊汗漬。林書記的聲音還在繼續︰"你們年輕人要多聯系"，這話語的分量讓他想起上周替書記整理通訊錄時，那些用紅筆圈出的名字背後蜿蜒的藤蔓。
秦風摸出鄉鎮干部常用的軟殼筆記本，撕下頁腳寫號碼時，瞥見劉偉在旁記錄的速記符號——像是改良過的電報碼。
紅木書櫃佔據整面東牆，第三層整齊擺著系列讀本，書脊的折痕深淺不一。辦公桌左側擺著三台電話，紅色那台貼著"防汛專線"標簽。窗台上的綠蘿垂下一枝新芽，恰好觸到全省水利工程圖的邊角。
"妙雪給我看過你們的智慧堤防方案。"林振邦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川字紋，"說說實際推進中的困難。"
秦風坐直身子，公文包皮革在膝頭發出細微吱響︰"最頭疼的是傳統匠人對新技術有抵觸。上周趙鐵頭師傅差點把傳感器當鎮物埋進堤基。"
"老手藝人有老手藝人的道理。"林振邦端起保溫杯，杯身漆面剝落處露出軍綠色，"五三年修淮河大堤，老河工用艾草燻出蟻穴，比現在的地質雷達還準。"
劉偉悄無聲息地添了茶水，青瓷杯底踫觸玻璃桌面的聲響，輕得像一片雪落在硯台上。
當秦風講到用高新技術還原古法壘石工序時，林振邦突然從抽屜取出筆記本。牛皮封面上印著"2003年防汛日志"，頁縫間夾著片風干的柳葉。
"孫凱在雲峽區搞數字經濟試點，听說你們用區塊鏈記工分？"鋼筆尖在紙面懸停，墨跡慢慢聚成圓點。
秦風感覺後頸沁出汗珠︰"那是為了解決匠人補貼發放滯後的問題。每完成一立方灰漿砌築，系統自動生成不可篡改的記工憑證。"
"技術用得好是幫手，用不好就是枷鎖。"林振邦合上筆記本，金屬搭扣發出清脆 嗒聲，"听說孫凱把全區教師考勤綁上人臉識別，搞得老教師戴著口罩掃臉？"
辦公室忽然陷入寂靜。窗外的蟬鳴乘著熱浪涌進來，劉偉關空調的動作快得像按下消音鍵。
林振邦再開口時，語氣像化凍的春溪︰"妙雪那丫頭沒少給你添麻煩吧？上周她媽收拾書房，翻出你落在我們家的防汛圖冊。"
秦風差點打翻茶杯，碧螺春在杯口晃出漣漪︰"是……是去年洪峰時畫的草稿，沒想到她收著。"
"搞經濟的丫頭不懂這些線條。"林振邦從文件夾抽出手繪圖紙，鉛筆標注的"1998年潰堤點"旁畫著個笑臉，"倒是把等高線描成了糖葫蘆。"
劉偉適時遞上紙巾，秦風才發覺手心汗濕了圖紙邊緣。墨跡在紙巾上洇開時，像極了那晚林妙雪幫他擦繪圖板的模樣。
起身時秦風瞥見掛歷上的備忘︰1930 家屬院門診部理療。林振邦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老寒腿比氣象台還準，下雨前總要鬧脾氣。"
劉偉送客時多按了層電梯按鈕︰"這是職工通道，離停車場近。"他的手機屏保閃過全家福，穿碎花裙的姑娘舉著，背景是游樂園的摩天輪。
暮色中的省委大院飄起炊煙，秦風在車里發現本《防汛應急手冊》，扉頁有行挺拔的小楷︰給實地調研的秦書記。後視鏡里，綜合處的燈光次第亮起，像星河落進了格子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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