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摘下眼鏡，台燈下的《西關老街拆遷補償方案》已批注到第七頁。窗外的蟬鳴突然被座機鈴聲刺破，來電顯示是青河縣本地號碼。
"小秦書記吧？我王佔峰！"沙啞的嗓音裹著電流雜音，"明天下午三點，老茶社二樓雅間，帶上你們鎮里最難啃的硬骨頭！"
秦風下意識起身立正，膝蓋撞到抽屜櫃︰"王市長好！我這就準備材料……"
"準備個屁！"電話那頭傳來打火機 嚓聲，"當年我搞國企改制，揣包煙就敢跟下崗工人嘮整宿！"
秦風從檔案櫃抽出泛黃的《青河舊城改造年鑒》︰"王市長，西關老街有十七戶拒簽協議，都是擔心安置房地段……"
"地段？"王佔峰突然大笑，"1998年拆遷戶堵縣委大門，我當場把新建的縣委宿舍劃給他們！你現在敢動縣領導的蛋糕嗎？"
"縣國土局卡著三號地塊的規劃……"
"規劃是人定的！"電話里傳來茶杯重重頓在桌面的聲響，"明天把高衛國叫上，那小子當縣委辦副主任時就會和稀泥！"
秦風腋下夾著牛皮紙檔案袋，後背襯衫被汗洇出深色水痕。縣委副書記高衛國扯松領帶，指著茶社斑駁的木匾︰"這"青河第一社"的匾額，還是王市長當縣委書記時重漆的。"
二樓傳來中氣十足的吆喝︰"磨蹭啥呢？茶都涼三回了！"王佔峰推開雕花木窗，手里晃著掉漆的搪瓷缸。
樟木門簾卷起熱浪，王佔峰捏著秦風帶來的《補償方案》冷笑︰"給拒簽戶單獨開價？你這口子一開，信不信明天全縣拆遷戶都鬧著要加碼？"
高衛國遞上《輿情分析報告》︰"王市長，現在網絡論壇傳播快，我們得考慮示範效應……"
"狗屁效應！"王佔峰甩出1998年的請願書，"當年六百人按血手印，我說改方案就改！現在怕鍵盤俠？"
秦風展開舊城地圖︰"三號地塊有半畝集體果園，按新規得走省廳特批……"
"規矩？"王佔峰用煙頭在地圖燙出黑點，"這果園底下是78年防空洞，你報省廳就得考古隊進場，沒兩年能批下來？"他從褲兜掏出串生銹鑰匙，"當年改建防空洞當冷庫，鑰匙還在我這兒！"
茶倌添炭火時，王佔峰從公文包抽出泛黃的《青河縣志》︰"當年修水庫鬧矛盾，我帶著鋪蓋在工棚睡半個月。"書頁里夾著1998年抗洪請願書，簽名密密麻麻。
高衛國遞上平板電腦︰"現在用這個做輿情監測，昨天還有群眾在論壇發拆遷補償的對比表。"
"數據再漂亮，不如腳底板沾泥。"王佔峰敲了敲八仙桌，"上個月玉河市信訪局通報，青河縣網絡投訴量漲了40。"
秦風掏出折疊圖紙︰"羊鎮試點"移動接訪車"，周二開到田頭周三進廠區。"他展開改裝中巴車的照片，"車里配打印機和指紋采集儀，現場出受理回執。"
"花架子！"王佔峰突然提高嗓門，"98年發洪水，我劃澡盆去被淹的村小收畢業照，那才叫接訪！"
茶台擺上蕎麥粑粑，高衛國掰開燙手的點心︰"王市長嘗嘗，扶貧車間用本地苦蕎粉改良的配方。"
王佔峰蘸著蜂蜜咬了口︰"比當年救災吃的糠餅強多了，不過商標設計太土氣。"他掏出鋼筆在餐巾紙上畫草圖，"把青河崖畫的圖騰嵌進去，省得花錢請設計師。"
秦風調出手機照片︰"您看羊鎮新設的"土專家講堂"，老窯工帶徒弟比職業培訓學校管用。"畫面里趙鐵山正用陶泥捏出排水管模型，"這種土法燒制的陶管，成本比pvc管低六成。"
"但抗壓強度不達標吧？"高衛國點開質檢報告，"上周抽檢五批次，只有兩批符合城鎮排水標準。"
王佔峰突然笑起來︰"當年修渠用毛竹代替鋼筋，省里專家罵我胡鬧，結果用了七年才爛。"他蘸茶水在玻璃台面畫示意圖，"陶管外層裹秸稈水泥，壽命至少延三年。"
夕陽斜照進雕花窗，王佔峰從皮包掏出牛皮紙袋︰"這是我離任時藏的資料，青河地下管網全圖。"泛藍的曬圖紙上標注著1978年測繪的防空洞和排水暗渠。
高衛國戴老花鏡細看︰"西關老街底下有三條暗渠，拆遷隊要是亂挖得塌樓！"
"所以我說不能蠻干。"王佔峰用煙頭燙出危險區，"當年這些工程沒走報批，圖紙都不敢存檔。"
秦風掏出gps定位儀︰"明天就帶城建局實測，把老管網接入智慧市政系統。"
"悠著點！"王佔峰按住他手腕，"1983年改河道留下的沉井，位置圖標錯了十米，差點讓勘探隊栽進去。"
高衛國擦著眼鏡苦笑︰"國土局咬死三號地塊做商業開發，縣財政指著這塊補窟窿呢。"
"讓供銷社搞冷鏈倉儲！"王佔峰在茶台灑水畫示意圖，"冷庫算三農設施，土地性質都不用改！"
秦風眼楮一亮︰"安置戶可以入股冷庫，既能收租金又能優先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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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木腦袋開竅了？"王佔峰扔過來半塊桃酥，"當年我給拒簽戶發股權證，紙都是供銷社倉庫順的！"
茶社老板娘端來腌李子，王佔峰揀顆青的嚼得皺眉︰"還是當年喂豬的土李子嘛！"
"您嘗嘗新腌法。"秦風遞上竹簽，"扶貧車間用蜂蜜和紫甦調過味，準備申請非遺工坊。"
王佔峰戴上涼帽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小秦，听說你頂撞過張建華副書記？"
"只是工作分歧。"秦風挺直腰板，"張書記要求古街改造誤差不超過5毫米，我們申請了傳統營造技藝特批。"
"當年趙省長拍桌罵我土匪，後來還給我發獎狀。"王佔峰大笑出門，踩得青石板咚咚響，"但記住！跟領導較勁得備好棺材本！"
高衛國翻著牛皮紙袋突然愣住︰某頁邊角畫著箭頭，指向會議紀要。秦風湊近細看，模糊的鉛筆字寫著"趙敏同志反對拓寬國道方案"。
"收好。"高衛國合上文件袋，"明天讓檔案局做電子化備份。"
王佔峰戴上涼帽走到門口，突然回頭︰"冷庫項目報省廳時，別提我的名字！"
"明白，按鄉村振興示範工程申報。"秦風翻開立項書，"您看這樣措辭行嗎？"
"榆木疙瘩！"王佔峰抓過鋼筆劃掉整段，"就寫"解決拆遷戶就業問題"，哪個領導敢卡民生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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