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五，北風卷著雪粒子砸在車窗上。秦風貓腰鑽進副駕駛，懷里抱著的檔案袋還帶著民政所的印米味。秋雨燕裹著白色羽絨服，正往導航里輸坐標︰"最後三家在鷹嘴崖，這天氣騾車都上不去。"
"王德福家得走小路。"秦風哈氣暖著手，指間凍瘡裂開滲血，"老人倔得很，上回送米面油非要拿山貨換，說不能白吃公家飯。"
秋雨燕旋開保溫杯遞過去︰"你這鎮長當得跟貨郎似的，羽絨服袖口都跑棉花了。"杯里枸杞紅棗茶騰起白霧，秦風抿了口咂嘴︰"比辦公室的茶葉沫子強。"
車隊在紅岩嶺卡住了。打頭的貨車右輪陷進雪坑，司機猛踩油門，濺起的泥漿在車燈里像潑墨畫。秋雨燕踩著過膝靴跳下車，金鈴鐺在圍巾上叮當作響︰"把棉被先卸下來！三號車往後倒三米！"
"使不得！"五十多歲的村主任老周拽住她胳膊，"這坡邪乎，去年二愣子的拖拉機就翻在這兒..."
秦風已經抄起門板往泥坑里墊︰"周叔搭把手！把碎石清出來！"扒開積雪時突然愣住︰"秋總快看！這青石條紋路像魚脊背！"
"茶馬古道的鋪路石？"秋雨燕蹲下來用手機閃光燈照著，"《青河縣志》載過這段，光緒年間..."
"先當墊腳石用！"秦風" 當"把門板架在石條上，"回頭你捐個保護碑，現在救急要緊！"
老周咂著旱煙袋直搖頭︰"到底是文化人，爛石頭都能看出花來。"
等他們深一腳淺一腳摸到王德福家，天已擦黑。土屋里，火塘映著滿牆獎狀——孫子王小川的"奧數冠軍"獎狀蓋住了漏風的牆縫。老人正用豁口瓷碗煨藥，2010年的台歷上畫滿圈圈︰"初七該吃降壓藥，十五該換膏藥..."
"您試試這個。"秋雨燕掏出智能藥盒，"到點會響鈴，還能存三個月藥量。"
王德福眯眼瞅著閃爍的藍光︰"這鐵匣子能煎藥？"說著就要往火塘里塞，驚得秋雨燕一把攔住︰"使不得！這是..."
"這是電子菩薩！"秦風蹲下來教老人按鍵，"您按時吃藥，小川在花城才能安心讀書。"火塘爆出個火星子，映出台歷背面鉛筆寫的"欠王校長學費貳佰元"。
回程路上，秋雨燕盯著車窗外忽道︰"那台歷該進博物館了。"秦風把野山蜜罐捂在心口︰"老人念舊，新台歷都拿來糊牆了——去年送的掛歷還糊在豬圈頂擋風呢。"
第二站是李秀蘭家。輪椅卡在門檻三年，女兒小梅用樹枝綁圓珠筆練字，本子上密密麻麻寫著"我要上學"。秋雨燕蹲下量門檻尺寸，羊絨裙擺沾了泥︰"明天送電動輪椅來，德國進口的，能爬坡。"
"使不得！"李秀蘭攥著破抹布直擺手，"欠村里的錢還沒..."
秦風已經掄起榔頭拆門框︰"嬸子，當年趙叔堵決口救了兩村人，這道門檻不能困住英雄家屬！"朽木碎屑紛飛中，露出門楣上"1998年抗洪模範戶"的刻字。
小梅忽然遞來皺巴巴的畫紙︰秦風舉榔頭化身門神，秋雨燕手里的藥盒變成照妖鏡。女孩比劃著"謝謝"，秋雨燕扭頭抹眼楮︰"該配個語音板，能說話那種。"
"要帶兒化音的！"秦風笑著摸出顆水果糖，"像播音員那樣——"吃~藥~嘍~""
最偏遠的趙家坳飄著藥香。老趙媳婦掀開鍋蓋，臘肉炖著野菜，藥罐在灶眼咕嘟。秋雨燕翻開《新型農村合作醫療指南》，里面夾著厚信封。"這錢..."女人抖著手要退。
"買點紅糖，補血。"秦風按住她，"縣醫院開了綠色窗口，每月藥有人送。"
老趙從神龕摸出布包︰"祖傳的止血草，當年救過紅軍的。"秋雨燕捻著干枯的葉片，手機已撥通研發部︰"派個生物組來，帶光譜儀——對，要能驗dna的！"
返程時朋友圈爆了。畫面里秋雨燕的v圍巾和破陶罐同框，評論刷著"作秀擺拍"。叢麗麗半夜沖進辦公室︰"馬衛國在朋友圈轉發了！配文"公子小姐下鄉體驗生活"！"
秦風咬著凍硬的饅頭，鼠標劃過二十年對比照︰"把王德福家2010年漏雨牆和現在的照片拼圖，配上小川的錄取通知書。"突然想起什麼，"等等！拍台歷時要露出背面欠條..."
深夜盤點物資時，秦風在庫房角落發現麻袋。打開是五十六雙千層底布鞋，鞋墊繡著"走正道莫貪心"。秋雨燕抽出一雙38碼的︰"這針腳，夠進非遺。"
"想要？拿聯名款來換。"秦風晃了晃鞋，"天美出設計，鄉親們供貨，利潤三七分。"
"你三我七？"
"鄉親七，你三。"
返城前夜，秋雨燕在食堂學做凍米糖。熱糖漿濺到手背，秦風抓來窗台的仙人掌擰汁。"你們鎮長辦公室養這個？"她疼得嘶氣。
"抗旱。"秦風蘸著綠汁輕涂，"比創可貼管用——上回老孫頭被鐮刀劃傷，就是這土方子。"
最後一站是鎮小學。孩子們圍著新輪椅尖叫，小梅的語音板循環播放"謝謝秋阿姨"。校長搬出積灰的投影儀，幕布上滾動著187戶笑臉。秦風摸出舊手機想拍照，提示內存不足。
"刪點工作照唄。"秋雨燕探頭看。
"都是群眾家的貓狗娃。"他笑著鎖屏，"得留著查危房。"
返程車隊經過紅岩嶺，秦風忽然喊停。雪地里，古道石碑已立起，騾隊的金鈴鐺系在碑頂。秋雨燕伸手輕觸︰"收益分三成給困難戶？"
"五成。"秦風踩下油門，"天美集團不差這點。"
後視鏡里，石碑漸漸變小。秋雨燕打開扶貧包，腌辣椒的酸香混著野山蜜的甜，在暖風中釀出復雜的年味。遠處傳來零星的爆竹聲，新的一年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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