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雪的運動鞋叩在青河縣火車站的磨石地磚上，發出清冷的回響。秦風提著她的棕色牛皮行李箱，瞥見站台電子屏顯示k472次列車晚點27分鐘。晨霧裹著煤煙味鑽進鼻腔，遠處調車機頭的汽笛聲驚飛了電線上的麻雀，羽毛在鐵軌間飄落。
"就送到這兒吧。"林妙雪接過行李箱，腕間的表帶擦過秦風手背，留下一道微涼的觸感，"我明天還有二節課......"她的話被進站廣播切斷，候車室銹跡斑斑的鐵椅在震顫，牆上的老式掛鐘指向七點四十五分。
秦風望著她米色風衣消失在檢票口，手機突然在褲兜里震動。王德福的破鑼嗓子混著電流聲炸響︰"秦鎮長！紅岩嶺塌出神仙路了！"背景音里傳來牧羊犬的狂吠，還有石塊滾落的悶響。
暴雨沖刷過的山體裸露出猙獰傷口。秦風跳下皮卡時，王德福正用銅煙斗敲打青石板，旱煙灰簌簌落在浮雕的騾馬紋樣上。老人腳邊的牧羊犬對著裂縫狂吠，驚起岩縫里一窩紅嘴藍鵲，羽毛在晨光中泛著金屬光澤。
"昨兒放羊時雷公劈了山！"王德福的膠鞋陷在泥里，褲管沾著蒼耳籽，褲腳還掛著幾根羊毛，"您瞅這石板路，少說埋了百十年！"他蹲下身，用煙斗柄刮開青苔，露出深深的車轍印。
秦風蹲身撫摸冰涼的青石，指腹劃過深深的車轍印。石縫里嵌著半枚銅錢，綠銹斑駁的"乾隆通寶"字樣隱約可辨。他摸出手機，鏡頭對準浮雕按下快門，閃光燈驚飛了石板上飲水的蜥蜴，尾巴在晨光中劃出弧線。
省文物局的傳真在傍晚抵達。秦風盯著"三級文物"的鮮紅印章，窗外推土機的轟鳴突然變得刺耳—天美集團的旅游公路正要穿過這片山坳。傳真紙上的油墨未干，在台燈下泛著微光。
秋雨燕的高跟鞋踩在文物保護通知書上，香奈兒套裝沾著山間晨露︰"秦鎮長，合同里白紙黑字寫著月底動工。"她指尖敲打規劃圖，天美集團的ogo壓在古驛道虛線標記上，"改道要增加兩千萬預算。"她的香水味混著山間的松木香，在會議室里彌漫。
會議室彌漫著劍拔弩張的沉默。秦風望向牆上的衛星地圖，古驛道如一道傷疤橫亙在規劃線上。李強突然咳嗽一聲，鱷魚皮帶扣在椅背上蹭出劃痕︰"要我說，石板路搬去博物館不就行了？省里專家又不在現場......"
"這是破壞文物！"檔案員叢麗麗拿出一疊《文物保護法》，胸牌在激烈動作中歪斜，"要坐牢的！"她的馬尾辮甩出一道弧線，發梢掃過秦風的臉頰。
手機在桌面震出蜂鳴。省考古所孫教授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小秦啊，你們發現的可能是馬幫驛站遺址！"背景傳來刷子掃過陶片的沙沙聲，"至少是嘉慶年間的，我們現在就過去......"電話那頭傳來行李箱滾輪的聲音。
夜雨敲打著鎮政府檔案室的鐵皮屋頂。秦風翻找縣志，泛黃的宣紙簌簌掉渣。民國二十年版《青河風物志》第47頁記載︰"騾馬古道自紅岩嶺過，商賈雲集，有客棧酒肆廿余......"書頁間夾著一片干枯的茶葉，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香氣。
"秦鎮長！"值班員小劉撞開門，雨衣滴滴答答淌水，"李鎮長帶施工隊上山了！"他的解放鞋在檔案室地板上留下泥印，褲腿還掛著幾根荊棘。
皮卡車在盤山路上顛簸如舟。秦風握緊扶手，看見遠處山腰晃動著十幾盞礦燈。李強的嗓門穿透雨幕︰"挖機準備！"他的雨衣在車燈下泛著油光，安全帽歪戴在頭上。
"住手！"秦風跳下車，泥漿濺上褲腿。他展開皺巴巴的《文物保護法》，手電光掃過條款，"第七章第五十四條！"雨水順著紙頁流淌，油墨在燈光下暈染。
推土機引擎突然熄火。李強晃著強光手電走近︰"秦副鎮長，趙縣長特批的緊急施工......"他的皮鞋陷在泥里，褲腿沾滿泥漿。
"那先從我身上碾過去。"秦風跨上青石板，雨水順著下巴滴在"三級文物"的銘牌上。王德福的牧羊犬突然狂吠，山坳里蕩起層層回音，驚飛了樹梢的貓頭鷹。
省考古隊的白色商務車在黎明時分抵達。孫教授的白發粘著雨絲，老花鏡片後閃著亢奮的光︰"這是茶馬古道滇藏線東支！"刷子掃開浮土，露出半截刻著商幫符號的界碑，"馬上申請臨時保護圍欄！"他的登山杖在泥地上戳出小洞。
秋雨燕的高跟鞋陷在泥里，手機貼著耳畔︰"爸，青河項目要調整......對，文物價值超出預期......"她突然轉頭看向秦風，"天美可以贊助考古發掘。"她的睫毛上還掛著雨珠，在晨光中閃爍。
現場協調會開在露天。秦風用防水布兜著規劃圖，雨滴在"古道遺址保護區"的紅色標記旁暈開。孫教授的馬克筆圈出緩沖帶︰"旅游公路退後300米，架設景觀棧道......"他的筆記本上畫滿了草圖，鉛筆屑落在泥地上。
"成本增加23！"秋雨燕的助理尖叫，計算器按鍵聲 里啪啦。她的眼鏡片上濺滿泥點，西裝外套沾著草屑。
"但能打造獨一無二的文旅ip。"林妙雪的短信突然彈出，附著一份《文化遺產與旅游融合案例集》。秦風望向霧靄中的古驛道，隱約听見馬幫銅鈴穿越時空的叮當，鈴聲在晨霧中回蕩。
月光鋪滿古道時，秦風獨自蹲在界碑旁。指紋撫過風化嚴重的"茶"字，石板縫隙里冒出幾株新草。王德福的煙袋鍋在暗處忽明忽滅︰"早年間听我爺說，這路上摔死過馱銀元的騾子......"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長。
考古探方里傳來刷子的沙沙聲。秦風打開應急燈，光束照見土層里的碎瓷片—青花碗底款識"嘉慶年制"在泥污中若隱若現。他的筆記本上畫滿了草圖，鉛筆在"文物保護核心區"幾個字下劃出重重橫線。
手機震動，林妙雪發來甦富比拍賣行的清代馬幫銅鈴拍出120萬港元。他望向沉睡的山嶺，初步方案在筆記本上漸成雛形︰文物保護核心區、生態體驗區、文化創意園......
太陽升起時，第一道陽光刺破雲層。古驛道在光影中甦醒，秦風終于讀懂石板裂紋里的秘密—那不是歲月的傷痕，而是歷史睜開的眼楮。露珠在草葉上滾動，折射出七彩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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