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石校尉負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那身地字號特有的、繡著暗金色滾邊雲紋的黑色勁裝在暮色中顯得愈發深沉。
他面無表情，眼神銳利地盯著從書房里走出來的雲逍，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石校尉乃地字號大佬，追魔緝凶，破獲過不少大案，行事冷酷，對待凶人手段尤其狠絕，修為高，待人冷。
時人稱之為“石閻王”！以元嬰期修為橫行無忌。
能壓下他的也只有天子號的幾位，只不過那幾位雲逍連名號都沒資格知曉。
旁邊，那個被稱為王副尉的、留著兩撇小胡子的精干官員，以及幾名負責現場勘查和警戒的地字號衛士，也都將目光投向了雲逍，眼神中帶著不同程度的好奇、審視，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懷疑。
畢竟，一個檔案房的實習生，獨自在發生過滅門慘案、且死狀極其詭異的凶宅書房里待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還能面色“如常”地走出來，這本身就有點不同尋常。
雲逍感覺自己像是被一群狼給盯上了，頭皮一陣發麻。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挺直腰板，走到石校尉面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不那麼顫抖︰
“啟稟石校尉，下官……在書房的廢紙簍里，發現了一些……東西，似乎與此案，以及……一份相關的舊檔有關。”
說著，他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廢紙和那份六十三年前的懸案舊檔，一並呈了上去。
石校尉沒有立刻去接，只是目光如炬地盯著雲逍︰“哦？發現了什麼？讓你磨蹭了這麼久？”
他的語氣平淡，听不出喜怒，但那股無形的威壓卻讓雲逍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
“回……回校尉，”雲逍咽了口唾沫，盡量簡明扼要地匯報道，“下官在那廢紙之上，發現了一處極其隱蔽的特殊刻痕，形狀如同‘殘月三星’。
並且，下官斗膽觸摸之下，感覺到一股與那六十三年前懸案舊檔末頁空白處殘留氣息……極為相似的冰冷波動！”
為了增加說服力，他立刻補充了另一個重要發現︰“而且！那廢紙上沾染的墨點，氣味並非純粹的松煙墨，而是混合了一種……極其類似現場殘留異香的、疑似南疆‘蝕魂涎’的植物涎液！下官曾在檔案房的雜錄中見過相關記載，此物劇毒，能侵蝕生魂，其干燥後的氣味恰與檀香相似！”
“蝕魂涎？！殘月三星？！與舊檔氣息同源？！”
雲逍這番話信息量巨大，猶如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原本還帶著幾分審視和懷疑的王副尉等人，臉色驟然大變！
就連一向不動如山的石校尉，瞳孔也猛地收縮了一下，一直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明顯的動容之色！
他快步上前，一把從雲逍手中拿過那張看似不起眼的廢紙和那份殘破的舊檔！
他先是將那廢紙湊到鼻尖，仔細嗅聞。以他元嬰期修士的敏銳嗅覺，自然能分辨出其中那股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非同尋常的腥甜氣息！
“果然是……蝕魂涎！”石校尉臉色變得無比凝重。蝕魂涎的名頭，他豈會不知？
此物歹毒異常，常為南疆邪修和妖物所用，若是用來害人，確實能造成類似“吸干”魂魄精血的效果！
如果真是此物，那凶手的來歷範圍就能大大縮小，不再是毫無頭緒！
隨即，他又將目光聚焦在那廢紙上、隱藏于墨點之中的那個細小刻痕——“殘月三星”！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那個刻痕，眉頭緊緊鎖起，眼神中充滿了思索和回憶。
“殘月……三星……”他喃喃自語，仿佛在某個極其遙遠的記憶角落里搜尋著什麼，“這個標記……好熟悉……似乎在某部早已失傳的上古典籍圖譜中……驚鴻一瞥……記載的是一個……信奉月神、以吞噬為道、極其擅長空間秘術的……古老妖族？”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但每一個字都如同驚雷般敲打在周圍人的心頭！
上古妖族？！
王副尉等人倒吸一口涼氣，看向那刻痕的眼神充滿了驚駭！
上古時期，那是比前朝、甚至比大胤皇朝立國更久遠的年代！傳說中神魔並存、大能輩出的時代！
那個時代遺留下來的妖族，哪怕只是余孽，其實力、手段、以及所代表的麻煩程度，也絕非尋常妖物可比！
難怪作案手法如此詭異！難怪能悄無聲息滅人滿門！難怪對古物有特殊需求！
如果凶手真的是上古妖族余孽，那這案子……恐怕就不是一個簡單的凶殺案了，而是可能牽扯到某些被歷史塵封的巨大隱秘！
石校尉沒有理會手下們的震驚，他又拿起那份六十三年前的舊檔，翻到最後一頁，目光落在空白處，神識小心翼翼地探入，仔細感應著那殘留的、幾乎要消散的氣息。
片刻之後，他抬起頭，看向雲逍，眼神中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的、毫不掩飾的重視，甚至還有一絲……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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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如何如此肯定，這兩種氣息同源的？”石校尉沉聲問道。
這舊檔上的氣息已經微弱到連他都需要集中精神才能勉強捕捉到一絲輪廓，這小子……一個連煉氣期都沒到的實習生，是如何做到精準“感應”並“對比”的？
這個問題極其關鍵，也極其敏感。
雲逍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那點“小秘密”恐怕是瞞不住了。
但直接說自己有“指尖感應”這種類似開掛的能力？
會不會被當成怪物抓去切片研究？
或者被懷疑是妖物同伙？
不行，必須想個合理的解釋！守拙！一定要守拙！
雲逍大腦飛速運轉，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既誠懇又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笑容。
“回……回石校尉。下官……其實也不敢完全肯定。只是……下官自幼似乎對某些……嗯……比較‘陰冷’或者‘邪門’的氣息，稍微敏感一些。可能是因為小時候在老家後山玩，不小心掉進過一個據說是前朝將軍墓的盜洞里，出來後就落下了這個毛病……”
他開始現場編故事，力求將自己的特殊能力歸結于某種“後遺癥”或者“體質特殊”，听起來既有點玄乎，又不至于太離譜，還能博取一點同情分。
“……所以，剛才觸摸那刻痕時，感覺特別不舒服，冰得厲害。然後又去摸了摸舊檔，感覺……雖然淡了很多，但那種讓人汗毛倒豎的‘冷’法，好像……有點像？”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石校尉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
石校尉沉默地看著他，眼神深邃，看不出在想什麼。他當然不會完全相信雲逍這套漏洞百出的說辭，但他也沒有繼續追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這小子身上透著古怪，但目前看來，似乎並無惡意，而且……他的發現確實至關重要。
“不管你是如何感應到的，”石校尉最終開口，語氣恢復了平淡，“你這次……做得不錯。”
得到大佬的肯定，雲逍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一半。看來暫時是過關了。
“王副尉！”石校尉轉向那小胡子官員，語氣變得雷厲風行，“你立刻帶人，將這份舊檔、這張帶有刻痕的廢紙，以及現場提取到的‘蝕魂涎’樣本，以最高等級加密，火速送回總部‘天機閣’！請閣老們務必查清這個‘殘月三星’標記的確切來歷，以及那個疑似上古妖族的詳細情報！限他們十二個時辰內必須給出回復！”
“是！屬下遵命！”王副尉不敢怠慢，立刻小心翼翼地將兩份關鍵證物用特制的、能隔絕氣息的玉盒和符紙封存好，點了幾個精銳手下，匆匆離去，如同火燒屁股一般。
現場的氣氛，因為這個驚人的發現，變得異常凝重。剩下的幾個地字號衛士，看向雲逍的目光也徹底變了，不再是之前的輕視和懷疑，而是多了一絲敬畏和……好奇。
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實習生，居然能找到連地字號大人都忽略的關鍵線索？
還牽扯到了上古妖族？
這小子……到底什麼來頭？
雲逍被他們看得渾身不自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現在只想趕緊完成任務，然後溜回檔案房，把自己埋進故紙堆里，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
石校尉處理完緊急事務，目光再次落在了雲逍身上。
那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件剛剛被發掘出來、雖然看著不起眼但可能很有價值的……工具？
“雲逍。”
“下……下官在！”雲逍條件反射地挺直腰板，心中警鈴大作。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你叫雲逍，檔案房實習生，對吧？”石校尉確認道。
“是……是的。”
“能從浩如煙海的故紙堆里，精準地翻出六十三年前的懸案；能在如此狼藉的現場，發現那麼隱蔽的刻痕；甚至還能聯想到‘蝕魂涎’這種偏門的毒物……”石校尉語氣平淡，卻像是一柄無形的錘子，一下下敲打在雲逍的心坎上。
“你這個實習生，很不一般啊。”
雲逍冷汗都快下來了，連忙擺手，試圖再次蒙混過關。
“石校尉謬贊！謬贊了！真的只是運氣好！下官平時就喜歡看些亂七八糟的閑書雜記，恰好……恰好都看到過一點點……”
“運氣？閑書？”石校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弧度讓雲逍感覺比哭還難看，“能在鎮魔衛檔案房那種地方，安安穩穩地看閑書，本身就需要相當的‘運氣’和‘本事’。”
完了！大佬果然什麼都知道！他一定早就注意到我上班摸魚了！雲逍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即將走到盡頭。
“不過，”石校尉話鋒陡然一轉，讓雲逍的心情如同坐過山車般忽上忽下，“既然你對此案如此‘上心’，又‘運氣好’地找到了關鍵線索，證明你與此案有緣……那麼，從現在起，你就不用回檔案房了。”
不用回檔案房了？！雲逍眼楮一亮！難道大佬良心發現，要給我升職加薪了？讓我脫離苦海，走向人生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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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暫時調入本案專案組，直接歸我指揮，協助調查。”石校尉接下來的話，如同冰水般澆滅了雲逍所有的幻想。
“啊？？？”雲逍整個人都懵了。
調入專案組？協助調查？歸大佬您親自指揮？！
這……這跟我想的不一樣啊！說好的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呢？怎麼就變成背鍋送死當炮灰了？！
“石……石校尉！”雲逍急了，也顧不上裝慫了，“這……這不合規矩吧？！我只是個實習生，修為低微，連煉氣期都沒到！跟著您老辦這種牽扯到上古妖族的大案，我怕會拖累各位大人啊！”
他試圖用貶低自己的方式來逃避。
“規矩？”石校尉淡淡道，語氣里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霸道。
“在本官這里，能干活、有用的人，就是規矩。你有這份特殊的‘運氣’和‘眼力’，或許在接下來的調查中能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場。至于修為……”
他上下打量了雲逍一眼，眼神像是在評估一件工具的堪用程度︰“確實低了點。不過，跟在本官身邊，注意點，死不了。”
死不了？！您老說得輕巧！這可是上古妖族啊！
雲逍感覺自己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看著石校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圍那些雖然沒說話、但眼神明顯在說“小子認命吧”的地字號衛士，知道自己是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了。
“我太難了！！”
“……是，下官……遵命。”
最終，雲逍還是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幾個字，臉上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認命的表情。
“嗯。”石校尉滿意地點點頭，似乎對雲逍的“識時務”很是欣賞。
他轉身，目光投向那座籠罩在暮色和死亡陰影中的宅邸，語氣變得冰冷而銳利︰
“既然線索指向了上古妖族和‘蝕魂涎’，那我們接下來的調查方向，就要有所調整了。雲逍，你在檔案房看了那麼多‘閑書’，對于京城各處的古玩交易場所、收藏家圈子，以及……那些可能與南疆邪術或妖物有所牽連的‘灰色地帶’，應該比我們更熟悉吧？”
雲逍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
大佬這是……榨干剩余價值啊！不僅要利用我的“特殊體質”，還要壓榨我的“知識儲備”？
他能怎麼辦？他也很絕望啊！
“回……回石校尉，”他只能硬著頭皮回答，“下官……確實略知一二。比如南城的多寶閣，東城的琉璃廠，還有一些不對外開放的私人藏館……以及，”
“那個傳說中的……鬼市？”
“很好。”石校尉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那接下來，你的任務就是協助本官，梳理這些信息，找出可能的突破口。從現在起，你就來我這暫時幫忙吧。”
雲逍看著石校尉那深不可測的背影，又摸了摸懷里那兩份仿佛帶著詛咒的卷宗，感覺自己的人生軌跡，從今天起，徹底拐上了一條充滿未知和危險的岔路。
升職加薪是沒指望了，能不能保住小命，都得看天意……和這位大佬的心情了。
唉，早知道就不手賤去摸那個刻痕了！
這該死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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