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變得極其緩慢,屋內只有產婦痛苦的喘息聲,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徐景行感覺自己手臂有些發酸時,哇的一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嬰兒啼哭聲,驟然劃破了茅屋中凝重的氣氛!
生了!
一個如同小貓崽一般的男嬰,終于成功降臨人世,老產婆見狀,立刻接替徐景行,而後熟練的剪斷臍帶,清理嬰兒口鼻,用早已準備好的破舊布片將他好生包裹起來。
然而床上產婦,聞到嬰兒哭聲後卻是泄了自己最後的一口氣,幾乎立刻昏死了過去,但嘴角,卻帶著一絲解脫和欣慰的弧度,慧圓禪師再度為人診脈,片刻後,微微頷首道“她此番元氣大傷,需好生調理,但性命應是無礙了。”
而後,他寫下一張極其簡單的藥方,交給那對著自己千恩萬謝、喜極而泣的漢子,開口道“你按此方抓藥,能為她補些氣血,這段時日,需得好生看顧她們母子,方才不會落下病根來。”
徐景行看著那皺巴巴啼哭不止的新生命,又看了眼炕上昏睡過去臉色卻比剛剛好上些許的產婦,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來,明明他已千帆閱盡,此刻還是會對新生命的降生而感到喜悅,當然,更多還是一種堪稱沉重的明悟。
因為他親眼見證了生命降臨的艱難與脆弱,這幾乎耗盡了母親的半條性命,更是需要那麼一點點運氣,得到恰到好處的援助,新生的弱小的生命,才得以掙扎著成功來到人世間。
這與他過往在任務世界中見證新生命降臨的感覺截然不同,或許,也跟這方天地的自然法則與他方世界迥然不同,所以,才會讓他心有所感。
“感覺如何?”走出茅屋,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下,慧圓禪師平靜的開口問道。
徐景行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說道“弟子以前,只知生命珍貴,今日才知新生命的降臨如此艱難,喜悅背後,是母體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與風險,眾生皆苦,生為其始。”
慧圓禪師聞言,頷首道“能見苦,方能生悲憫心,能見其艱難,方知平安誕育、健康成長之不易,方知珍惜,這便是你感悟紅塵的第一課。”
徐景行雙手合十,對著剛剛那間破敗卻誕生了希望的茅屋,微微一揖,他已明了慧圓禪師的深意,修行,並非是讓人們遠離這些苦難,而是直面它,理解它,並在其中淬煉自己的慈悲與智慧。
………………
小河屯那戶得了男嬰的人家,姓王,王漢子抱著瘦弱的兒子,又是歡喜又是憂愁,歡喜的是母子平安而他也終于有了男丁頂立門戶,憂愁的是家中本就貧瘠,如今又多了一張嘴,再加上產婦身體虧損,需得湯藥調養,這無疑是雪上加霜,讓本就捉襟見肘的他更加艱難了一下。
慧圓禪師並未立刻帶著徐景行離開小河屯這個小村子,他見王漢子滿臉憂愁,輕嘆了一聲,而後開口道“施主,相逢即是有緣,產婦需得靜養,嬰兒亦需人照料,我師徒二人略通些調理之法,可否在村中叨擾幾日,助她度過這虛弱之時?也好看看村中可還有其他需要幫扶之處。”
王漢子聞言,自是千恩萬謝,村正听說村里來了位有德行的醫僧,願意在村里暫作停留,忙不迭的招呼村民,騰出了一間閑置的茅屋供師徒二人暫住。
于是,在接下來的幾日,慧圓禪師便帶著徐景行在這小河屯住了下來,他們每日都會給產婦診脈,而後調整藥方,用的也都是村子附近山野能采到的尋常草藥,畢竟農戶人家,太好的藥材也用不起,甚至徐景行還教導了她一些產後調理的簡單方法。
不過三日,徐景行就發現,位于京郊的小河屯如此貧困,源于多方面,這里土地較為貧瘠不說,耕種農具也極其老舊,村民普遍面黃肌瘦,更是多有隱疾而不自知。
因此,在慧圓禪師的默許下,徐景行做了兩件事,一是傳授村民們一些基礎養生知識,飯前洗手、飲水要燒開這種在現代社會才能普及的常識,他也略提了幾句但不是以此為重點,畢竟喝燒開的水對這些村民來說負擔太重,他就算說了,村民們也不一定有條件去照做。
他更多的是教村民如何去識別幾種常見的能清熱解暑或治療輕微腹瀉的野草野藥,他言語樸實,不涉及任何佛理,只說是他們行走四方積累起來的土法子。
小河屯的村民們,起初將信將疑,但見他們救了王根頭那難產的媳婦,便覺得他說得很在理,便認了真,而後真將這些草藥知識慢慢記在了心里。
甚至,徐景行觀察了村里的田地後,建議村民們嘗試輪種來養田地,並為他們改進了犁頭角度,讓他們在耕種之時更加節省力氣,他雖不曾擔任過農業專家,但經歷的多了學到的知識也很繁雜,村民們堆肥方法有待提高的地方,他毫無保留的詳細解說了個遍。
當然,這些改變並非是立竿見影的,卻也成功在村民們心中播下了新希望的種子,與此同時,徐景行在忙碌這些瑣事時,始終不忘慧圓禪師的教誨,細心觀察著小河屯村民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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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尤其留意他們救助王根頭一家,雖然這個名字取得隨意,但也確確實實是那王漢子的真名,當然,村中其他父母與子女的互動,徐景行也都有所觀察。
在小河屯暫住的這段時日,徐景行看到王根頭每日天不亮就下地,拼盡全力想多收成一點糧食,只為能給媳婦孩子多換一口細糧,攢一點家當,他也看到王根頭他媳婦身體稍好,便掙扎著下床操持家務,日常用膳,哪怕自己餓著,也總是先緊著家里的孩子們。
村中其他父母也是如此,自己啃著粗硬的窩頭,卻把偶爾得來的一枚鳥蛋、一小塊麥芽糖,小心翼翼的塞進自己孩子的嘴里, 他看到孩子們磕破了衣裳跟膝蓋,父母心疼衣服心疼孩子,總是會先大聲呵斥,而後再小心翼翼的為他們吹氣、清洗。
這些畫面,平凡至極,卻日復一日的在這貧瘠的村莊上演,徐景行靜靜的看著,心中卻也掀起了一絲波瀾,因為他想起了秋姨娘,她在侯府,算是身份低微的存在,能給他的不多,卻也是竭盡所能的護著他,將最好的東西留給他,為他縫制衣衫,在他病時想盡各種辦法為他診治。
這與眼前這些農人父母對子女的愛,何其的相似!
“守護……”徐景行在心中咀嚼著這個詞,他以往,甚少能感受到這種父母對孩子的守護之情,今日,在這小河屯的底層村落里,他看到了日復一日的辛勤勞作是守護,默默無聲忍饑挨餓也是守護,甚至違背本能讓出可口的食物也是出于守護之情。
這種守護,雖沒有驚天動地的力量,卻也蘊含著一種深沉、堅韌的能量,它源于生命最原始的本能,卻又超越了本能,成為一種父母對孩子近乎信仰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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