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內鴉雀無聲,只有煤油燈的火苗在玻璃罩里不安地跳動,將眾人緊繃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胡師長摘下軍帽,露出斑白的兩鬢,他望向那些動搖的士兵時,眼角的皺紋里盛滿了沉痛。
\"賈團長,把槍放下。\"胡師長聲音沙啞,每個字都像從胸腔里硬擠出來的。他右手按在腰間配槍上,青筋暴起的手背微微顫抖。
賈團長冷笑一聲,黑洞洞的槍口紋絲不動地指著胡師長太陽穴︰\"姓胡的,你少在這裝聖人!弟兄們三個月沒發餉了,家里老娘餓得吃樹皮!\"他額頭上滲出油汗,軍裝領口被扯開,露出脖頸上一道蜈蚣似的傷疤。
突然一陣瓷器碎裂的脆響。美惠子\"不小心\"踫倒了茶盤,青花瓷壺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與韓璐交換了個眼神,後者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李將軍和張將軍到了!\"韓璐突然高喊,聲音清亮得能刺破凝滯的空氣。賈團長瞳孔猛地收縮,持槍的手腕幾不可見地晃了晃。
電光火石間,李三右手在腰間一抹。銀光閃過,賈團長慘叫一聲,配槍當啷落地。胡師長趁機撲上去,卻被賈團長一個肘擊撞開。老軍人踉蹌後退時,後腰重重磕在桌角,疼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都別動!\"賈團長野獸般嘶吼著,突然竄到秋紅身後。秋紅還沒反應過來,冰冷的槍管已經抵上她的太陽穴。她聞見身後傳來的汗酸味混合著煙草的臭氣,勒在脖子上的胳膊像鐵箍般收緊。
大師兄剛要動作,李三一把按住他肩膀,微不可察地搖頭。張將軍帶著親兵破門而入時,正看見賈團長拖著秋紅往牆角退。煤油燈將兩人影子投在牆上,扭曲得像頭噬人的怪獸。
\"賈團長!你他娘還是中國軍人嗎?\"張將軍怒喝,腰間武裝帶上的銅扣嘩啦作響。他身後十幾個士兵齊刷刷拉栓上膛,黑洞洞的槍口組成半圓形包圍網。
秋紅的臉開始發紫,縴細的手指徒勞地掰著脖子上的桎梏。胡師長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像頭受傷的老虎般撲過去。槍聲炸響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他倒退兩步,軍裝前襟迅速被染成暗紅色。
\"師座!\"幾個老兵紅著眼楮要沖上來。賈團長狂笑著正要開第二槍,突然渾身劇震。他緩緩低頭,看見自己咽喉處露出一角青花瓷片,釉色在煤油燈下泛著冷光。另一塊碎片精準地扎在後心要害,血順著軍裝布料暈開,像宣紙上滲開的墨。
韓璐保持著投擲的姿勢,碎瓷邊緣在她指尖劃出細小的血痕。美惠子默默遞來手帕,兩個女子對視時,眼中都有水光閃動。
\"胡師長!\"秋紅哭喊著抱住癱倒的胡師長。鮮血從她指縫間汩汩涌出,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血窪。胡師長灰白的嘴唇哆嗦著,抓住張將軍的衣袖︰\"將軍,是我錯了啊,我不該听信譚家林的讒言,結果我娘……遭了日本人的毒手,我死之後,請不要為難我的兄弟,他們也是在服從命令,我69軍也編入滇軍,跟著韓璐姑娘,和李三他們打鬼子。\"
張將軍單膝跪地,喉結劇烈滾動。他解下自己的將官領章,鄭重地別在胡師長染血的領口︰\"兄弟放心。\"
胡師長渙散的目光轉向秋紅,沾血的手撫上她梨花帶雨的臉︰\"秋紅,那年...回夢樓...對不住...原諒我當初在回夢樓的時候想要強迫你,我錯了,我最放不下就是你,我一直都愛你。\"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血沫噴在秋紅月白色的衣襟上,像雪地里落了幾瓣梅花。
秋紅把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兩人交握的手背︰\"我明白,我早就不怪你了...\"話音未落,那只粗糙的大手突然垂落,砸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滴 里啪啦打在瓦片上,像無數細小的腳步聲。
李三默默拾起胡師長的軍帽,輕輕蓋在他安詳的臉上。煤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將眾人肅立的身影拉長在牆上,仿佛一片沉默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