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無赦聞言，率先發出一聲沙啞而冰冷的嗤笑，那笑聲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無盡的疲憊與嘲弄。
他血眸斜睨著妄九溟，煞氣不受控制地在他周身翻涌，使得他看起來危險而破碎。
“反噬？”他重復著這兩個字，像是听到了世間最荒謬的笑話，“這具身體，從襁褓中便被萬靈噬心咒日夜啃噬神魂。”
“這條命，從有意識起便在無止境的追殺中苟延殘喘。弒父？弒君？天地不容？”
他猛地扯開胸前殘破的衣襟，露出那猙獰的、仿佛活物般緩緩蠕動的咒印，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這難道就是天地所容？！他坐在那至尊位上時，天地法則何在？！如今他死了，法則倒要來主持公道了？！哈哈哈……好一個公道！它若要來，那便來！看看是它的反噬狠，還是我的恨意深！”
我默默握住了他冰冷顫抖的手，一股微弱的琉璃光華自我掌心渡過去，並非為了安撫那狂暴的煞氣——那已非我能輕易平息——只是讓他知道，我在。
我的目光同樣迎向妄九溟，看著他這陌生又熟悉的二哥，龍族高傲的太子此刻只剩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靜。
“二哥，”我的聲音依舊嘶啞，卻異常清晰，“龍族被污蔑、屠戮、鎮壓之時，法則沉默。”
“淵亭境化為焦土，萬千冤魂哀嚎之時，法則沉默。”
“他身負血脈詛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時，法則依舊沉默。”
我緩緩搖頭，眼中是看透一切的蒼涼“如今你告訴我們，法則會因我們復仇而降下反噬？”
“若這法則果真如此……那它本身，便是最大的不公。它的反噬，又何足懼哉？無非一死而已。龍族的脊梁，從未在死亡面前彎曲過。”
我的話，比陳無赦的瘋狂更讓妄九溟震動。
他看著我，看著我們交握的手，看著我們身後那片死寂的焦土和茫然無措的龍魂，他周身那屬于黃泉之主的冰冷威嚴仿佛出現了一絲裂痕，眼底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
良久，他重重嘆了口氣，那嘆息聲中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滄桑。
“你們……終究是未曾經歷過真正的絕望。”他的聲音低沉下去，不再是斥責，反而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罷了……現在與你們說這些，確是無用。”
他話鋒一轉，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再次鎖定我“你問我，為何會成為黃泉之主？”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無比苦澀的弧度“明棠，你以為當年淵亭境覆滅，龍族盡歿，我是如何僥幸逃脫，又是如何能在這短短數千年間，執掌幽冥輪回，成為與九重天平起平坐的黃泉之主？”
我和陳無赦都沉默地看著他，等待他的答案。
妄九溟的目光投向遠方，仿佛穿透了時空，回到了那場慘絕人寰的大戰之後。
“我並非逃脫。”他的聲音飄忽而冰冷，“當年那一戰，我龍軀盡碎，龍魂亦瀕臨消散，只剩最後一縷執念，不甘就此湮滅，渾噩間墜入了無盡幽冥，比任何亡魂都要深入地府核心……那是一片連輪回都無法觸及的絕對死寂之地。”
“我在那里‘死’了很久，也‘醒’了很久。直到……我感知到了輪回法則最核心的……‘空缺’。”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瘋狂與決絕，“上一任黃泉之主早已在與天界的某次隱秘沖突中徹底寂滅，幽冥無主，輪回秩序自身也出現了巨大的裂痕。”
“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萬古難逢的機會。”他的聲音斬釘截鐵，“要麼，我那一縷殘魂最終在那死寂之地徹底消散，龍族再無明池。”
“要麼……我以龍族最後皇子之殘魂為引，以永不回歸陽世、永墮幽冥為代價，強行契合那輪回法則的空缺，取而代之！”
他的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我選擇了後者。過程……不足為外人道。總之，我成功了。我成了妄九溟，新的黃泉之主。”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極其復雜地在我和陳無赦之間來回掃視，最終，一字一句，石破天驚“因為只有坐上這個位置，執掌輪回法則，我才有可能……在未來某一天，找到復活你的方法。”
我和陳無赦徹底僵在原地。
所有的瘋狂、恨意、嘲弄、麻木，在這一刻，被這句話砸得粉碎。
復活……我？
妄九溟看著我們震驚的神情，臉上那苦澀的意味更濃“當年大戰尾聲，我雖瀕死，卻以最後龍族秘術捕捉到了兩縷極其微弱的、即將徹底散入天地的魂絲氣息——一縷屬于你，明棠，雖微弱卻帶著龍族太子獨特的本源印記；另一縷……則纏繞著極其古怪的、既是神性又是魔煞的氣息，我當時不明所以，如今看來，定然是當時同樣遭遇不測的陳無赦。”
“但那時，我自身難保，根本無力挽回。”
“成為黃泉之主後，我翻遍生死簿，搜尋萬千輪回，卻再也找不到你們絲毫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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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就像徹底從這天地間被抹除了一般。”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痛苦，“我只能推斷，你們或許並未正常進入輪回，而是被困于某處，或者……以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方式存在著。”
“我執掌黃泉，卻無法找到你們的轉世，更別提復活。”
“唯一的希望，就是利用黃泉之主的權柄，不斷加深對輪回法則的理解，甚至……試圖扭曲、撬動它，以期在未來獲得那億萬分之一的可能。”
他看向我們，眼神沉重無比“而現在，你們確實‘回來’了。卻是以這種……徹底觸怒天地法則的方式歸來。”
“你們可知，你們的行為，幾乎斷送了我數千年來苦苦追尋的那一絲渺茫希望？法則的反噬一旦開始，莫說復活，你們連能否保有完整的魂魄進入輪回都是未知！”
“你們不在乎反噬？”妄九溟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怒其不爭的痛楚，“我在乎！”
“我成為這孤寂冰冷的黃泉之主，忍受永墮幽冥的孤寂，與萬千死物為伍，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要親手將我僅存的弟弟的殘魂打入無盡深淵，甚至眼睜睜看著他被法則徹底湮滅！”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焦黑的淵亭境。
只有風穿過廢墟的嗚咽，以及龍魂們不安的低鳴。
我和陳無赦，再也說不出一句“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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