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陽光正好,暖意融融。
阿赦在廊下澆完花,放下水瓢,甩了甩沾濕的手,走到正倚著廊柱閉目養神的我身邊。
“阿棠,”他聲音清亮,帶著點輕快的尾音,手指輕輕戳了戳我的手臂,“听說了嗎?城里新來了個說書先生,講《西廂記》講得極好,座兒都排到街口去了。”
我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他湊近的臉。
陽光給他白皙的皮膚鍍了層暖融融的金邊,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帶著一種久違的、純粹的期待。
那點小小的狡黠藏在他微微上揚的嘴角里,像只盤算著偷腥的小貓。
自從放下心防,他身上那種少年人特有的鮮活氣便如同破土的春筍,日漸蓬勃。
“想去?”我挑眉,明知故問。
“嗯!”他用力點頭,發梢隨著動作輕晃,“在家悶了好些天,骨頭都僵了。再說了,”他忽然湊得更近,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壓低的聲音帶著促狹的笑意,“去瞧瞧那張生如何翻牆私會,學學本事,省得你總爬我院牆爬得那麼笨拙。”
“我爬牆?”我失笑,伸手捏了捏他挺翹的鼻尖,“哪次不是某只小野貓先撩撥的?”
他立刻拍開我的手,耳尖卻悄悄漫上一層薄紅,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毫無威懾力,反而像帶著小鉤子“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了!”
說罷作勢轉身要走。
“去。”我一把撈住他的手腕,順勢將他帶進懷里,下巴蹭了蹭他柔軟的發頂,嗅著他發間沾染的淡淡茉莉香,“陪我家阿赦听書去。”
茶樓果然人聲鼎沸,烏泱泱坐滿了人。
我們尋了個靠窗的雅座,剛坐下,伙計便麻利地奉上香茗和幾碟精致的茶點。
阿赦的目光立刻被那碟雪白軟糯的桂花糕吸引,毫不客氣地拈起一塊,小口小口地吃著,眼楮卻亮晶晶地盯著前方高台。
醒木“啪”地一聲脆響,滿堂肅靜。
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的聲音傳開“上回書說到,那張君瑞張生,自打普救寺見了那崔相國家的小姐鶯鶯一面,真真是魂靈兒都飛上了九霄雲外!茶不思,飯不想,整日里對著那粉牆兒高聳,隔斷巫山十二峰,唉聲嘆氣……”
阿赦听得入神,一塊桂花糕含在嘴里都忘了咽下,腮幫子微微鼓起,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說書先生,生怕錯過一個字。
“這日夜間,月朗星稀,那張生呀,是抓耳撓腮,坐立難安!滿腦子都是那鶯鶯小姐如花似玉的容顏,如黃鶯出谷的嗓音……” 說書先生繪聲繪色,將張生那副痴情又焦灼的模樣描摹得淋灕盡致。
听到此處,阿赦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趕緊用手捂住嘴,肩膀卻一聳一聳地抖個不停。
“笑什麼?”我低聲問,給他遞了杯茶。
他接過茶杯抿了一口,好不容易壓下笑意,湊到我耳邊,溫熱的氣息帶著桂花糕的甜香“你听听!還‘魂靈兒飛上九霄雲外’呢!我看那傻書生,魂兒不是飛上天,是讓月老的紅線給絆了個大跟頭,摔暈乎了吧?”
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閃爍著促狹的光,像落入了細碎的星子,“瞧他那點出息!翻個牆都瞻前顧後,磨磨唧唧,急死個人!要我說,真喜歡人家小姐,就該學那……”
他忽然頓住,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珠轉了轉,瞥了我一眼,耳根那點薄紅又深了些,聲音也低了下去,帶著點不好意思的嘟囔“……就該學那誰誰誰,直接翻進去問個清楚明白,省得自個兒在牆根底下撓心撓肺的!”
他這含沙射影的“誰誰誰”,自然是指我。
我忍不住低笑出聲,伸手揉了揉他柔軟的頭發“嗯,阿赦說得對,那張生確實磨嘰,不如我。”
“誰夸你了!”他立刻炸毛,拍開我的手,扭過頭去,假裝專注听書,只留給我一個微微泛紅的、線條優美的側頸和一只小巧通紅的耳朵。
那故作鎮定的模樣,配上他還在微微鼓動的腮幫子,說不出的可愛。
台上,說書先生正講到高潮處“……那張生,終于鼓足了十二萬分的勇氣!趁著月色,覷準了方位,撩起袍子,攀住那牆頭的藤蔓,嘿!一個鷂子翻身……”
“噗!”阿赦剛喝進嘴的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他趕緊捂住嘴,嗆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伏在桌案上笑得肩膀直抖。
“又怎麼了?”我無奈地給他拍背順氣。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抬起淚汪汪的眼楮,指著台上,壓低聲音,語氣里滿是恨鐵不成鋼的調侃“鷂子翻身?就他?你听听先生那調門拔的!我看他爬牆的樣子,八成像只笨手笨腳、被人踩著尾巴的大鵝!還鷂子呢!哈哈哈哈哈……”
他自己說著又忍不住笑起來,清脆的笑聲像碎玉落盤,引得鄰座幾位客人好奇地看過來。
他也不在意,兀自笑得開懷,臉頰染上健康的紅暈,琥珀色的眸子彎成了月牙,里面盛滿了純粹的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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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容如此生動,如此毫無陰霾,仿佛曾經籠罩在他身上的所有苦難和陰郁都被這午後的陽光和故事徹底驅散。
“還有那紅娘!”他笑夠了,抹了抹眼角的淚花,又興致勃勃地點評起來,一副資深“看客”的架勢,“穿針引線是挺機靈,可總感覺她比那張生還急!恨不得自己替他去翻牆!你說她是不是……”
他湊近我,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眼神里閃爍著八卦的光芒,“是不是也偷偷喜歡那張生呀?”
我被他這清奇的腦回路逗得忍俊不禁,故意逗他“哦?那依你看,紅娘該如何?”
他歪著頭,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輕輕敲著,那副煞有介事分析的模樣格外招人“她呀,就該直接拉著鶯鶯小姐的手,把她拽到牆根底下,指著牆頭那個傻乎乎的書生說‘小姐你看,就是這呆子為你害相思呢!要打要罵還是收了,您給個痛快話!’ 省得來回傳話,累不累呀!”
他這“快刀斬亂麻”的法子,配上他一本正經的表情,簡直讓人拍案叫絕。
鄰座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听到了,也忍不住捋著胡子哈哈大笑起來,朝阿赦投來贊許的目光。
阿赦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往我身邊縮了縮,臉上紅暈更盛,卻又帶著點小得意,偷偷朝我眨了眨眼,仿佛在說“看,我說得對吧?”
台上,說書先生正講到張生逾牆被鶯鶯嚴詞斥責,失魂落魄的段落。
滿堂听眾皆唏噓不已。
阿赦卻撇了撇嘴,小聲嘀咕“活該!誰讓他那麼笨!翻個牆都那麼大動靜,不被發現才怪!”他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神飄忽了一下,聲音更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羞赧和甜蜜,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嘟囔“……要學就得學那種……悄沒聲息就落到人窗前的本事……”
我心頭一暖,伸手在桌下悄悄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
他指尖微涼,先是輕輕一顫,隨即反手用力回握住了我。
掌心相貼,溫暖傳遞。
他沒有看我,只是專注地看著台上,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彎起一個甜軟的弧度,耳尖紅得如同熟透的櫻桃。
那抹羞赧的笑意,比滿堂的茶香和說書先生的故事都要醉人。
窗外,午後的陽光正好,暖暖地鋪滿長街。
茶樓里檀板輕敲,說書先生的聲音抑揚頓挫,講述著才子佳人的悲歡離合。
而我們在這喧囂的塵世一隅,十指相扣,分享著同一個促狹又甜蜜的笑意。
那些古老的、別人的故事,此刻都成了我們眼中生動鮮活的風景,成了阿赦眼中狡黠靈動的星火,也成了我心底最溫柔的底色。
護心龍骨處一片溫熱的平靜,如同被這午後的陽光和身側人的笑容徹底曬暖。
阿赦偶爾因劇情而微微前傾的身體,他發間散逸的淡淡茉莉香,他偷偷與我緊握的手,還有那不時側頭投來的、帶著光亮的、滿是鮮活嗔怪或得意的小眼神……
這一切都匯成了一條溫暖的河流,無聲地沖刷著過往的砂礫,只留下眼前這片最真實、最珍貴的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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