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侍童引著我穿過香氣更加濃郁甜膩的回廊,來到最深處一間名為“天香閣”雅室。
房間布置極盡奢靡,紅綃暖帳,金獸吐香,軟榻錦褥,無一不精。
侍童奉上香茗點心後便恭敬退下,輕輕帶上了雕花的木門。
厚重的門扉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室內只剩下燻香爐里裊裊升起的青煙,和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靜。
我斜靠在窗邊的軟榻上,端起溫熱的茶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細膩的瓷杯,試圖壓下心頭那股越來越強烈的,帶著煩躁和莫名不安的情緒。
左手的手臂在寂靜中,灼痛感似乎更加清晰。
門外傳來極輕微、帶著遲疑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口。
片刻後,門被輕輕推開。
重霄走了進來。
他換下了那身月白的錦袍,只穿著一件素淨的月白色內衫,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輕薄紗衣,更襯得身形單薄。
他依舊低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濃密的陰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緒。
步履輕緩,無聲無息,像一抹沒有重量的幽魂。
他走到房間中央,離軟塌幾步遠的地方站定,沉默著,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開口。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燻香的氣息在緩緩流動,甜膩得令人心頭發悶。
我看著他。
燈光勾勒出他清俊卻過分蒼白的臉部輪廓,那抿成一條直線的淡色薄唇,透著一股倔強的脆弱感。
心髒深處的那股空檔的抽痛感,隨著他的靠近,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愈演愈烈。
護心龍骨的位置傳來一陣沉悶的悸動。
“重霄?”我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房間中顯得有些突兀,帶著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干澀。
我試圖找回自己那慣有的、漫不經心的慵懶腔調,“一千兩,就買你這一夜的沉默?未免太虧了些。”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
那雙眼楮終于完全暴露在燭光下。
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見底,里面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我看不明白的情緒——震驚、難以置信、一絲殘留的、幾乎被絕望淹沒的微弱希冀……還有那鋪天蓋地的、深入骨髓的……恨意?
我端著茶盞的手猛地一緊,指節微微泛白。
為什麼?為什麼他看我的眼神會是這樣?!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死死的盯著我的眼楮,仿佛要穿透我的瞳孔,直抵靈魂深處。
他的嘴唇幾不可察地顫抖著,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房間里靜得能听到燭火燃燒的 啪聲,和他略顯急促的呼吸。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終于,他開口了。
“你……你還記得我嗎?”
轟!
這句話如同平地驚雷,狠狠炸響在我的腦海!
“你還記得我嗎?”
這簡單的六個字,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絕望的質問,像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緊了我的心髒!
護心龍骨深處傳來一陣尖銳到極致的劇痛!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里面瘋狂地沖撞、撕裂!
左手的手臂更是瞬間滾燙,灼燒感直抵靈魂!
眼前驟然發黑,無數破碎的、混亂的光影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沖擊著我的意識!
冰冷的石壁!血肉模糊的手指!
一遍又一遍瘋狂劃刻的痕跡!
火焰灼燒皮肉的劇痛!
還有……一個模糊到極點的、帶著溫暖笑意的少年側影……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從我喉間溢出,周中的茶盞“ 當”一聲脫手墜落,滾燙的茶水潑灑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瞬間洇開一片深色的污漬。
我下意識地捂住劇痛的心口,身體微微前傾,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那劇烈的頭痛和心髒的絞痛來得快,去的也快,只留下一片更加狼藉的空白和茫然。
那些閃過的碎片,如同指尖流沙,瞬間消失無蹤,什麼也沒抓住。
我喘著粗氣,抬起頭,臉色想必十分難看。
我看向重霄,卻驚訝的發現他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張臉白的像紙,嘴唇幾乎失去了所有血色,那雙死死盯著我的眼楮里,最後一絲微弱的希冀之光,在我那聲痛哼和茫然的眼神中,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死寂和濃得化不開的譏誚。
“呵!”一聲極輕的冷笑從他唇邊溢出,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果然,不記得了。”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針,毫不留情朝我扎來。
我的心一陣尖銳的刺痛,不由得開口︰“難道,我們曾經相識?我應該記得你的?”
“呵,也對。”他語氣輕飄飄的,帶著刻骨的諷刺,“你是高高在上的公子爺,游戲人間逍遙快活,怎麼會記得……一個卑賤的、早就該死在污穢之地、連名字都不配被您記住的……玩物呢?”
“玩物”兩個字,他說得極重,像兩把鈍刀,狠狠地切割著什麼。
我被他話語中的尖銳和那毫不掩飾的恨意釘在原地,心頭巨震!
玩物?卑賤?死在污穢之地?這些詞像燒紅的烙鐵,燙的我靈魂都在戰栗!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冒犯的怒火瞬間沖上頭頂!
“放肆!”我猛地站起身!
屬于龍族的威壓不再收斂,如同無形的山巒轟然壓下,整個雅室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燭火瘋狂搖曳!
我幾步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盯著他那雙寫滿譏誚和冰冷的眼楮,聲音寒舍骨髓︰“誰給你的膽子,敢如此對本公子說話?!”
面對這足以讓尋常凡人肝膽俱裂的威壓,重霄的身體只是幾不可察的晃了一下,臉色更白了幾分,但他依舊倔強地挺直了脊背,毫無懼色地迎上我憤怒的目光。
“膽子?”他嗤笑一聲,“我的膽子,不正是公子您當年親手給的嗎?”他微微歪了歪頭,眼神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的怒火,“怎麼,花了天價把我買來,就是為了听我像那些搖尾乞憐的狗一樣,對您感恩戴德、曲意逢迎?抱歉啊,公子爺,我學不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因憤怒而起伏的胸膛,嘴角的譏誚更深,帶著一種近乎惡毒的殘忍︰“還是說,公子爺您貴人多忘事,連自己當年是如何‘調教’我的,也一並忘得干干淨淨了?需要我現在‘伺候’您,幫您‘回憶回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