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在棚戶區污濁的空氣和緊繃的等待中緩慢地劃過。
第三天清晨，天剛蒙蒙亮，鐵皮屋頂蒸騰著昨夜的余熱。我和陳無赦已經收拾妥當，換回了自己那身早已干涸血跡、破爛不堪的衣物，背包也重新整理過，重要的東西都藏在我的安魂鈴中，用陳無赦的隱身符隱匿了蹤跡。
那些廉價的當地汗衫短褲被隨意丟棄在硬板床上，如同卸下的一層偽裝。
樓下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引擎轟鳴，不同于棚戶區常見的破舊摩托，聲音低沉有力，帶著一種冰冷的金屬質感。
來了。
我們對視一眼，無需言語，陳無赦眼中是躍躍欲試的凶光。我則是一片沉凝的平靜。推開吱呀作響的鐵門，走下嘎吱作響的樓梯。
旅店門口狹窄的空地上，停著一輛通體漆黑，車窗玻璃貼著深色膜的面包車，車身線條方正，透著一股改裝過的厚重感，車旁站著兩個人。
為首的正是蝮蛇。他依舊穿著那件洗的發白的舊襯衣，雙手插在褲兜里，身形在晨曦的微光中顯得更加干瘦，像一截枯死的木樁。
那雙渾濁的黃褐色蛇瞳在昏暗的光線下掃過我們，沒有任何寒暄，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嘶啞地吐出兩個字︰“上車。”
他身後站著的是壁虎。這花襯衫小弟換了一身稍顯干淨的黑色t恤，但臉色依舊黝黑，眼神閃躲，尤其是對上陳無赦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時，更是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往蝮蛇身後挪了小半步。
面包車的側滑門無聲的打開，里面黑洞洞的，彌漫著一股劣質皮革、機油和淡淡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座椅被拆得只剩下最後一排。
“東西呢？”蝮蛇的目光落在我和陳無赦的身上。
陳無赦咧嘴一笑，也不廢話，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厚實的油紙包，掂了掂，直接拋過去。蝮蛇枯瘦的手穩穩接住，打開油紙包，里面是兩疊不連號的舊錢，他沒有數，只是捏了捏厚度，隨後遞給身後的壁虎。
壁虎連忙雙手捧住，像是捧著個燙手山芋。
“進去吧。”蝮蛇讓開車門的位置。
我和陳無赦一前一後鑽進車廂，里面空間逼仄，空氣沉悶，只有後左上方一個巴掌大的通風口透進一絲微光。陳無赦皺了皺鼻子，低聲罵了句︰“真他娘的像運牲口。”
蝮蛇和壁虎也隨後上車，壁虎坐在副駕上，蝮蛇則坐在我們斜前方一個紅色的塑料小板凳上，背對著我們，面朝前方。
車門“ 當”一聲關上，徹底隔絕了外面棚戶區清晨的微光和人聲，世界瞬間陷入一種壓抑的寂靜中。
大約行駛了半個多小時，車速才明顯的變慢。
“到了。”蝮蛇嘶啞的聲音毫無預兆的響起，打破了車廂里長久的死寂。
面包車徹底停下。
“ 當！”側滑門被壁虎從外面拉開。
刺眼的、慘白的光線瞬間涌入昏暗的車廂，帶著一股灼人的熱浪和濃重的消毒水、鐵銹、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陳年積垢混合著絕望的沉悶氣息。
適應了光線的眼楮，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堵牆，一堵高達十米，由巨大黑色石塊壘砌而成的牆！
這就是黑石監獄的外牆。
我們正停在高牆之下一條狹窄的、滿是塵土和碎石的服務通道上，通道兩旁是寸草不生的黃土地，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與高牆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地帶。
壁虎縮著脖子站在一旁，眼神瞟著那堵牆舔了舔嘴唇，又看向我和陳無赦，想說什麼又閉上了嘴。
蝮蛇沒有起身，只是回頭看了我們一眼，不容置疑的吩咐道︰“下車，會有人來接應的。”
我和陳無赦才剛一下車，壁虎就直接竄了上去，車門猛地甩上，車子飛速的離開，只留下一片黃色的灰塵尾氣。
“呸呸呸！”陳無赦連忙吐了幾口，看著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蝮蛇一行人，忍不住大罵︰“趕著去投胎啊？”
“哈哈。”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他們是趕著逃命，你們……才是趕著去投胎的。”
我和陳無赦同時轉身，看到一個穿著骯髒的卡其色制服，身材卻異常臃腫的獄警，他像一堵移動的肉山，腰帶幾乎要被撐斷，油膩的臉上堆著假笑，綠豆小眼在我們身上來回掃視，帶著毫不掩飾的評估和鄙夷，仿佛再看兩件剛送到的貨物。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瘦高的年輕獄警，眼神空洞，像兩條被馴服的鬣狗。
“蝮蛇那家伙，這次送來的貨看著倒是有點意思。”肥佬的目光在陳無赦身上多停留了幾秒，似乎對他那未完全收斂的凶悍氣息很感興趣。
“跟我來，新來的‘客人’得先洗個澡，去去晦氣。”說著，他轉過身，像一座移動的肉山，朝著高牆下不遠處一扇不起眼的、生滿鐵銹的小鐵門走去。
穿過低矮的鐵門，光線瞬間變得更加昏暗。一條狹窄的通道向下延伸，牆壁是粗糙的水泥，凝結著不知名的污垢，頭頂是裸露的管道，滴答著渾濁的水珠。
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
消毒水味、霉味、汗臭味、尿騷味以及一種更深層的，類似鐵銹和腐敗混合的死亡氣息，在這里濃度達到了高峰。
九幽通明鑒在我意識深處傳來一聲嗡鳴，映照出通道兩側附著的一層層粘稠、扭曲的暗影——那是經年累月沉澱下來的絕望、暴戾和瀕死的怨念。
“嗎的，這是什麼鬼地方！”陳無赦忍不住低聲咒罵，眉頭擰成了疙瘩。我輕輕踫了他一下，示意他冷靜。
通道盡頭豁然開朗，是一個極其簡陋的水泥房間，天花板很高，掛著幾盞昏黃的白熾燈，光線慘淡。
房間中間有幾個巨大的水泥池子，里面是渾濁不堪，飄著白色泡沫和可疑雜物的髒水。旁邊散亂的堆放著一些破舊的塑料盆和刷子。
“脫光！”肥佬靠在門框上，叉著腰，用一種看牲口的眼神看著我們，嘴角掛著惡意的笑。“所有東西，一件不留，丟進那個筐里。”他用肥厚的手指掂了掂牆角一個銹跡斑斑的大鐵絲筐。
屈辱感涌上心頭，但為了能夠順利的捉拿到那女鬼去換取破軍刃，我們只能一忍再忍。
陳無赦的臉漲得通紅，牙關緊咬，脖子上青筋盡現。
我深吸了一口氣，率先動手，面無表情的將身上破爛的外衣、褲子脫下，丟進鐵絲框，動作間，我刻意調整角度，確保藏在手腕上的安魂鈴和內層夾縫中的武器都不會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