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光線很暗。
李友仁被一股大力摜在牆上,後背撞得生疼,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他剛想破口大罵,就對上了李建業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
那張臉上沒有憤怒,沒有猙獰,只有一種讓人心底發毛的平靜,仿佛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跟吃飯喝水一樣尋常。
“ 吧。”
李建業捏了捏拳頭,骨節發出一連串脆響,在這安靜的小巷里顯得格外清晰。
“李建業,你……你想干啥?我警告你,打人是犯法的!!”
李友仁的聲音都在發顫,之前的囂張氣焰早就被這一摔給摔沒了。
李建業往前逼近一步,堵住了他所有退路。
“犯法?你跑到公安局誣告我耍流氓的時候,怎麼不想想犯法?”
“我……我那是……”
李友仁語塞,他哪有什麼證據,全憑一張嘴胡咧咧。
不等李友仁回答,李建業的拳頭已經到了。
“那是什麼那是?”
一拳打在肚子上。
“嗷……”
李友仁疼得弓下身子,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蝦,胃里翻江倒海,酸水直往上涌。
他這輩子養尊處優,哪里受過這種罪。
李建業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提溜起來,反手又是一拳。
“砰!”
這一拳打在肋下,李友仁感覺自己半邊身子都麻了,眼淚鼻涕瞬間就流了出來。
李友仁徹底沒了反抗的力氣,像一灘爛泥一樣被李建業拎著,嘴里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聲。
“你城里人有什麼了不起?”
“不想跟你一般計較,你倒是較上勁了!!”
李建業說著,左右開弓,巴掌結結實實地扇在他的臉上。
“啪!啪!”
聲音清脆響亮。
這下,李友仁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嘴角也滲出了血絲。
“我讓你瞧不起人!”
“啪!”
“我讓你心思歹毒!”
“啪!”
“我讓你窩里橫!”
李建業每說一句,就給他一巴掌,打得李友仁暈頭轉向,腦子里嗡嗡作響,除了求饒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別……別打了……我錯了……我真錯了……”
李建業松開李友仁的衣領,任由他癱軟地滑坐在地上。
李友仁捂著自己火辣辣的臉,腫得跟豬頭一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哪里還有半點城里人的優越感。
李建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平淡。
“記住,以後再敢耍這種花招,就不是打一頓這麼簡單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連看都懶得再多看一眼。
李友仁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他扶著牆,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每動一下,全身都疼得鑽心。
他看著李建業離去的背影,眼楮里充滿了怨毒和不甘。
“李建業,你給我等著!我跟你沒完!”
他一邊哭著,一邊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一瘸一拐地往家的方向走。
李建業並沒有走遠,他出了巷子口,就慢悠悠地跟在了李友仁後頭。
兩人一前一後,隔著幾十米的距離,回到了李家小院。
李友仁剛一推開院門,他那個還在院子里玩彈珠的親弟弟李友亮就抬起了頭。
看清來人後,李友亮手里的彈珠都掉在了地上,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哎呦我的哥,你這是讓誰給揍啦?怎麼腫得跟個豬頭似的?”
李友仁現在一肚子火沒處發,听到親弟弟的嘲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給我滾一邊去!”
他吼了一嗓子,也顧不上搭理李友亮,徑直沖進了堂屋。
此時,李來安老爺子正戴著老花鏡,坐在椅子上研究一張舊報紙。
“爺爺!”
李友仁一進屋,就帶著哭腔撲了過去,那聲音叫一個淒慘。
“爺爺,你可得給我做主啊!李建業,李建業他打我!”
他指著自己那張五彩斑斕的臉,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李來安被他嚇了一跳,他扶了扶老花鏡,眯著眼楮仔細瞅了瞅自己這個大孫子。
“哎呦,友仁啊,你這臉……這是咋弄的?”
“是李建業打的!他把我拖到巷子里,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我!”
李友仁惡人先告狀,把所有責任都推得一干二淨。
恰在這時,李建業也邁步走進了堂屋。
他身上干干淨淨,表情坦然,跟狼狽不堪的李友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來安抬起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他雖然年紀大了,腦子有時候糊涂,但心里跟明鏡似的。
他這個大孫子是什麼德性,他清楚得很。
而李建業,是自己大哥的親孫子,昨天剛見面,那孩子沉穩踏實,哪會隨便動手打人。
“建業,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老爺子沒有立刻發火,而是沉聲問向李建業。
“他說的可是真的?”
李建業不卑不亢,平靜地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從李友仁怎麼看到他跟趙雅走在一起,到怎麼跑到公安局去誣告陷害,再到自己為什麼在巷子里動手,一五一十,沒有半點添油加醋。
隨著李建業的講述,李友仁的臉色越來越白,眼神躲躲閃閃,根本不敢跟老爺子對視。
等李建業說完,整個堂屋里安靜得可怕。
李來安老爺子摘下老花鏡,慢慢地放在桌子上,他的手有些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氣。
他渾濁的眼楮死死地盯著李友仁。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爺爺……我沒有……”
李友仁還在狡辯。
“混賬東西!”
李來安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建業是你堂弟!是你叔伯兄弟!你不幫著就算了,還跑去公安局舉報?這種兄弟殘殺,斷子絕孫的缺德事你都干得出來!”
老爺子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指著李友仁的手指都在哆嗦。
“你……你這個小王八蛋,我們老李家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
李友仁被罵得縮著脖子,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沒想到,爺爺竟然一點都不向著自己。
“建業,”
老爺子扭過頭,看向李建業,語氣緩和了不少,但依舊帶著怒氣。
“這事兒,你打得對!”
“打得好!”
“這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親疏遠近的玩意兒,就該狠狠地揍,揍到他長記性為止!”
李友仁徹底傻眼了,他無助地看著自己的爺爺,感覺自己仿佛是個外人。
他哭著喊道︰
“爺爺!我才是你親孫子啊!你怎麼向著他說話啊!”
“我呸!”
李來安一口唾沫差點啐他臉上。
“你還有臉說你是我的親孫子?我李來安沒你這麼個不要臉的孫子!!”
李友仁徹底沒了指望,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來。
“我等我爸媽回來,我讓我爸媽把他趕出去,趕出我們家!”
下午五點多,李安生和劉香梅夫婦,還有大伯家的李福生和張喜雲夫婦,都下班回來了。
一進院子,就看到李友仁坐在堂屋門口的台階上,一張臉腫得不成樣子,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縫。
“哎呦!友仁!你這是怎麼了?!”
當媽的劉香梅第一個沖了過去,心疼得聲音都變了。
李安生和李福生等人也是一臉驚愕。
李友仁一看到自己爸媽,委屈瞬間達到了頂點,哭得比剛才還慘。
“爸!媽!是李建業!都是李建業那個鄉巴佬打的!你們看他把我打成什麼樣了!”
他一邊哭,一邊添油加醋地把事情又說了一遍,當然,隱去了自己去公安局舉報那一段,只說李建業因為一點小事就對他大打出手。
劉香梅一听,頓時火冒三丈,她叉著腰就要去找李建業算賬。
“反了天了他!一個鄉下來的窮親戚,還敢在咱們家動手打人!安生,你還不管管!”
李安生皺著眉頭,他沒急著發火,而是看向了從屋里撐著拐杖緩緩走出來的老父親。
“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來安把手里的旱煙袋往地上一磕,冷哼一聲。
“你問他!問你這個好兒子,他干了什麼好事!”
李安生心里咯 一下,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他一把拽過李友仁,厲聲問道︰
“說!你到底干了什麼?你要是敢撒謊,我今天打斷你的腿!”
在自己親爹的威逼下,李友仁支支吾吾,才把去公安局舉報李建業耍流氓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話音剛落,整個院子都安靜了。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劉香梅也愣住了,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李安生的臉,瞬間就漲成了豬肝色。
他不是憤怒,而是羞恥,是無地自容的羞恥!
“你……你這個畜生!”
他氣得渾身發抖,揚起腿,一腳就踹在了李友仁的屁股上。
“砰!”
李友仁被踹得一個趔趄,直接趴在了地上。
“爸!你干嘛打我!”
“我打死你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
李安生還不解氣,沖上去又補了兩腳。
“那是你堂弟,有什麼事不能回家好好說?你跑去公安局舉報他?”
“你還是個人嗎?”
“我怎麼跟你媽生出你這麼個東西!!”
李安生是真氣急了,下手一點沒留情。
劉香梅想上去拉,被旁邊的李福生給攔住了。
李福生也黑著臉,對自己這個佷子失望透頂︰
“弟妹,別攔著,這事兒是友仁做得不對,太不對了!讓他長長記性也好!”
李友仁趴在地上,身上疼,心里更涼。
他抬起頭,看著院子里的一大家子人。
爸爸在打他,大伯在攔著媽媽,爺爺用失望的眼神看著他,連堂哥堂弟堂妹都遠遠地站著,沒有一個人上來幫他說話。
所有人都向著那個才來了一天的李建業。
他感覺自己在這個家里,才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人。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怨恨涌上心頭,李友仁猛地從地上爬起來,擦了一把眼淚,沖著所有人嘶吼道︰
“好!好!你們都向著他!都向著這個外人!我走!這個家我待不下去了!”
“我離家出走!”
說完,他轉身就朝著院子大門沖了出去。
……
于是,到了晚上。
堂屋里的飯菜已經擺上了桌。
熱氣騰騰的紅燒肉泛著油光,醬色的湯汁濃郁,旁邊是一大盤白面饅頭,暄軟又飽滿。
晚飯的氣氛有些沉悶。
但誰也沒提李友仁。
劉香梅倒是心軟一些,筷子在碗邊停住了,眼楮不受控制地瞟向門外黑漆漆的院子。
但她想的也是等吃過飯後,再去找找李友仁。
此時,院子外的一個角落,李友仁縮成一團,死死地抱著自己的胳膊。
晚上的風比白天更冷,跟刀子似的,一下下刮過他紅腫的臉頰。
很冷,也很餓!!
他跑出大門,本以為自己能走得瀟灑,可真站在這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才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去。
他身上沒錢,也沒什麼能耐。
一股濃郁的肉香順著風,霸道地鑽進他的鼻子里。
是紅燒肉的味道。
他最愛吃的。
肚子里空得發慌,咕嚕咕嚕的叫聲在寂靜的角落里格外清晰。
他聞著自家的飯菜香,听著隱約傳來的碗筷踫撞聲,一股巨大的悲哀和委屈淹沒了他。
為什麼。
為什麼所有人都向著李建業。
李友仁低頭看了看自己這雙除了吃飯,什麼都不會干的手。
離開了家,自己連一頓飯都吃不上,連一個睡覺的地方都找不到。
可李建業呢?
就算沒有他們家這層關系,光憑那一手針灸,都能讓縣醫院向他拋出橄欖。
而他卻只能酸溜溜的說李建業只會治氣厥這一種病。
自己引以為傲的城里人身份,在這一刻,顯得那麼可笑,那麼蒼白無力。
論人格魅力,趙雅根本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反而跟李建業玩的很好。
他一直看不起李建業,覺得他是個鄉巴佬。
可到頭來,自己才是那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寒冷和饑餓,像兩條毒蛇,啃噬著他最後的尊嚴。
什麼離家出走,什麼骨氣,在餓得發昏的肚子面前,都成了狗屁。
他想要改變。
可改變之前,得先填飽肚子。
不能餓死。
李友仁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腿因為蹲了太久,又麻又僵。
他一瘸一拐地挪到院門口,看著堂屋里透出的溫暖燈光,那里有飯菜,有床鋪,有他熟悉的一切。
他深吸一口氣,那股子肉香更清晰了。
最終,他扛不住饑寒交加。
回到院子。
推開了堂屋的門。
看著桌上的紅燒肉,看著爺爺,看著爸爸媽媽,看著這一屋子熟悉的人。
“噗通”一聲,他直挺挺地跪在了冰涼的地面上。
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帶著哭腔。
“我錯了。”
“……讓我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