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跟林嵐玉同時進宮求見,甚至所求的還是同一個目標。
這對一直對兩家心懷忌憚的皇帝來說,當然算不得什麼很好的信號,甚至足以引起皇帝不悅。
但林嵐玉的理由正當充足,且毫不遮掩,她就是一心想挖牆腳,讓武大夫去她的女學當個先生,教導一下她女學中的學生們。
要不是皇帝先一步給林如海下了密旨,這會兒人家武大夫應該都已經到了吉安任教了!
甚至大長公主也一上來就十分直白的表示,自己如今年紀大了身體不適,最近舊疾復發,十分難忍。
正好皇帝這里有個曾經給林嵐玉養父調養過身體的鄉野大夫,且此人最擅長給曾因中毒而身體虛弱的人調養身體,這不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好大夫。
左右太子那邊又用不上此人,與其將人千里迢迢召進京中,又讓人一直戰戰兢兢的在太子那里坐冷板凳,還不如皇帝做個人情,將這大夫送給自己。
這樣一來,既能讓大夫一直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不擔心對方脫離掌控,甚至將太子的病情泄露出去。
還能順便讓林嵐玉這次帶回京中的幾個“游學”的女學生跟在這位武大夫跟前,學一些基礎的醫學知識。
也算是稍稍滿足了一下林嵐玉的期待。
至于往後?
大長公主沒提,林嵐玉便也佯裝沒想到,只連連點頭,眼巴巴的瞅著皇帝。
意圖再明顯不過——她們不希望武神醫再待在太子宮中。
不管當初皇帝的打算是什麼樣,既然如今太子那邊如今已經有了更信任的神醫為其治療,用不上武神醫了,那就勞煩皇帝將人囫圇送出來。
大不了她不將人帶走,仍將人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保證不會讓其到外面胡說八道。
但讓人待在太子身邊,甭管太子放心不放心,反正她不放心。
兩人太過坦蕩直白,反倒讓皇帝心中的那點兒懷疑探究,顯得有些多余。
也拿不出多好的理由去拒絕兩人的請求。
畢竟,大長公主的身份和輩分擺在那里,還是皇帝自己好不容易才請回京中“真神”。
林嵐玉又可以說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受著多方“溺愛”長大的,這個堂妹有多能折騰,皇帝也不是沒領教過。
為了一個早晚要被廢棄掉的太子,得罪這兩個堪稱如今皇家最不好得罪的女人?
不是皇帝瞧不起自己兒子。
而是他多少是真的有些不配了。
而且,皇帝當初是怎麼一步步走來的,就算太子跟皇後忘記了,皇帝自己也不會忘記。
雖說當初皇帝將武神醫這麼個鄉野大夫弄進宮中給太子祛毒,確實存著點兒這武神醫醫術好賴無所謂,只要能將太子的命保住就行的不在意。
但太子一黨的人都將那麼大個人弄進東宮了,還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皇帝難道還能跟睜眼瞎一樣一無所知?
他過去這些年,只是慣常習慣用皇後作為自己的代言人,替自己在後宮行事,卻不代表他就真的安心將後宮中的一切全權交給了皇後。
不管是前朝還是後宮,都是他過去那些年在隱忍之中小心翼翼一步步布局,才奪得的權利,自是不會輕易撒手出去。
只是他也想看看太子究竟能怎麼作死,才一直按捺著只當什麼都不知道。
但也正是因為皇帝對太子那邊的動靜門兒清,他自然也更清楚林嵐玉此時能這麼著急忙慌的想要將那個姓武的大夫撈出來,十有八九,是察覺到了什麼。
皇帝心中的懷疑和不快,他自然會去親自驗證。
但這會兒面對林嵐玉和大長公主,想到那個姓武的大夫不僅跟林如海是摯友,還救過衛文清的命。
當初他之所以會將人召進宮中,自然也是認可了對方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為了這麼個不成器的太子,搭上一個有真本事的大夫,還要寒了一個忠心老臣的心,讓他好不容易拉攏過來幾分的年輕臣子心生退意,確實得不償失。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麼理由不賣大長公主這個面子?
左右正如大長公主所說,他只是將這武大夫調到大長公主府上去,可沒允許他離開。
只要他有需要,對方照樣還得立刻奉召進宮。
這樣一來,不僅日後他處置太子身邊那群烏煙瘴氣的東西時,不用擔心牽連到此人,還能順便賣給大長公主和林嵐玉一個好,何樂而不為?
這樣想著,皇帝順著大長公主找好的台階,便應下了此事,表示稍後他便會讓人安排,將那武學農送到大長公主府上。
武神醫本名武學農,乃是他師傅給他取得名字。
當然,這學的可不是農民的農,而是神農的農,足以見得昔日他那位師傅對他寄予了多深的厚望。
而事實上,武神醫也不算辜負了那位如今早已作古的老人家的期望。
雖說不曾真的如同神農那般嘗百草,但武學農前半輩子都在研究琢磨各種藥材,後半輩子也確實仗著自己對各種藥材藥性的了解,才能在替人解毒之時游刃有余。
不過後來他闖出了些名頭,“神醫”的名聲越來越響,反倒是這個顯得有些過于“接地氣”的本名,漸漸的被許多人遺忘。
也就是如林如海這樣的舊識,亦或者皇帝這樣的官家,會直呼其名了。
見皇帝應下了這事兒,林嵐玉和大長公主自然見好就收,連連感謝一番後,便主動提出了告辭。
至于按照規矩,她理應去拜見皇後這事兒?
皇帝沒提,林嵐玉心知今日之事只要傳到皇後耳朵里,她勢必是要將皇後和太子乃至他們身後的那些人給得罪了的,便也懶得多費這一樁事兒了。
左右她瞧著皇帝今日那臉色,太子也蹦 不了太久了。
就是可惜了她哥哥安插在太子宮中的眼線,也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在皇帝搞連坐的時候,撈一撈對方。
這事兒林嵐玉卻是不好輕舉妄動的,需得回去細細將這兩日之事問過水溶那邊後才能做決定。
好在太子那邊至少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林嵐玉只心中暗自將此事記下,倒不必急于一時。
林嵐玉卻不知道,她哥可比她狡猾的多了。
那個幫她跟武神醫傳遞消息的人,別說皇帝查不到對方,就算是查,查下來也只會發現,這人早就投靠了皇帝手底下的大太監,乃是皇帝自己的人手,甚至還是早期就投靠過來,十分忠心的小太監。
這樣忠心的自己人,自然不會隨便往外頭泄露消息。
反倒是太子身邊那些親信,別看一個個瞧著都十分忠心耿耿的樣子,實則人均八百個心眼子,誰知道他們私底下在外頭有沒有說漏嘴過什麼東西?
不多,只需要讓林嵐玉知曉如今太子宮中有一位“神醫”在為其治療,而且對方並不姓武,就足夠促成林嵐玉今日這樣的行為了。
林嵐玉可是剛一回京,就大張旗鼓的四處張羅著昔日舊友們登門做客的主兒,從這些來自各家後宅的婦人們口中听到一些八卦消息,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甚至壓根兒沒辦法溯源她到底都從誰那里听聞了些什麼。
知道這些,也並不奇怪,甚至還顯得有些慢了。
即將解決自己此次進京的最大難題,哪怕只是解決了一半,先要囫圇將人帶離京都,遠離這些麻煩,還路漫漫其修遠,也足夠林嵐玉振奮不已。
瞧著林嵐玉一路上都十分開心的模樣,大長公主不禁笑呵呵的打趣。
“怎麼,就這般高興?”
林嵐玉倒是也不掩飾,當即點頭承認。“當然,這可是我早就瞧中了的醫科老師,且武大夫也答應了日後只要他能離京,就跟我去吉安的!”
先前大長公主忙著跟皇帝交鋒,一時顧不上林嵐玉這邊,雖說听到林嵐玉脫口而出的女學時候,心中有些疑惑,卻也沒有多問。
這會兒林嵐玉再次提起,她便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
“你是在吉安那邊建了一個學院?”
林嵐玉點頭,笑眯眯的將自己過去兩年的“勞動成果”細細介紹給大長公主。
這位可不僅僅是她的長輩,更是一位年輕時候相當具有“叛逆”精神的大公主。
雖說林嵐玉並不指望大長公主在女學這件事兒上幫自己做什麼,但若是能得到這位的理解與支持,那自然也是極好的。
當下大家都忙著朝堂之上的爭權奪利,不將她一個小小女子搗鼓出來的女學放在眼里,卻不代表這些人會一直不將女學放在眼里。
防患于未然嘛,就算大長公主什麼都不做,她也並不損失什麼。
但若對方願意替她多說幾句,哪怕只是幾句話,不管皇帝還是大臣,總歸也是要多幾分顧慮的。
畢竟她只是搞了個女學,收留了一些女子,“順便”教導她們一些生存技能……
瞧,這里面的每一樣,都不是什麼多嚴重的大事兒,這些人怎麼能夠因為這麼一小撮姑娘們不再安于做一個普通的後宅婦人,一心為男人們生兒女育,而揪著自己不放呢?
大抵是大長公主實在是個慈祥又包容的長輩,也或許是因為講的過于開心忘我,林嵐玉不知不覺的,將自己心里那點兒隱約的擔心,也給吐嚕了出來。
等都講完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在這位大長公主面前,似乎有些過于沒有防備之心了點兒。
見林嵐玉臉上的表情有些訕訕的,大長公主露出一個慈和中又帶著幾分欣慰的笑容來。
“你是個很勇敢的孩子,和你的父親一樣。”
對上林嵐玉澄澈明亮又似懵懂的眼神兒,大長公主眼神悠遠,沉默良久,似是在回憶著年輕時候的諸多往事。
許久之後,才又開口。
“放心,這並不是一件多大的事兒,既然你喜歡,那就勇敢去做吧……
身為皇家出身的女孩兒,這點特權,你還是有資格擁有的。”
只要林嵐玉不明著大張旗鼓表示自己要造反,就算那些大臣們再彈劾她,皇帝也不會多放在心上。
天家父子,有他們自己的傲慢與偏見。
但也正是因此,才能讓她們即便身處困境,也能盡可能的,為自己乃至身邊人,爭取到一些自由的空間。
只要能將日子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某些東西,又何必太過在意呢?
林嵐玉暫時不知道自己面前這位長者的想法,但能夠提前得到大長公主的支持和贊賞,林嵐玉心里毋庸置疑是開心的。
這個開心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回到北靜王府,見到正在等待著她的趙婉蓉。
怎麼說呢,單就擅長隱忍和讓自己心平氣和的面對一切這一點上,林嵐玉一直都知道自己跟趙婉蓉相差很遠。
但她卻也怎麼都沒有想到,不過是兩天時間,趙婉蓉似乎就已經很好的消化掉了她的庶妹和太子正在做什麼這件事。
甚至還能笑呵呵的跟林嵐玉說起她父親的打算。
身為一個官場老油條,趙青山即便是在極度震驚憤怒之下,也仍清醒的知道,這件事自家絕對不可以摻和進去。
不僅不能摻和進去,甚至還要盡可能的,以一種看似十分自然合理的方式,將這個女兒與趙家進行切割。
確保不管是未來某一天太子那邊事發,還是皇帝終于看夠了鬧劇,下定決心收拾太子及其黨羽的時候,不會將自家牽扯進去。
即便不可能完全不受牽連,也要將損失降低到最小。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在趙青山布局的過程中,不管是林嵐玉還是那位武大夫,都不會跳出來搗亂。
這一點上,顯然只靠趙婉蓉和林嵐玉的默契,是不足夠的。
趙青山需要趙婉蓉來林嵐玉走這一趟,來求一個心安。
听完趙婉蓉的解釋,林嵐玉倒沒因此產生什麼不高興的情緒。
“理解,畢竟這件事牽扯太深,再小心謹慎都不為過。若換做是我,怕是也很難輕易安心。”
但,林嵐玉卻不得不很遺憾的提醒趙婉蓉一件事。
“陛下對此事,應該比我們知道的更早,也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