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醫起初對衛文清是沒什麼好感的。
甚至因為他與林如海是多年故交,且自打他同意為林如海治療,林嵐玉就一直源源不斷的為他提供上等藥材的緣故。
武神醫與林如海一樣,瞧衛文清的時候,總帶著那麼幾分老丈人看女婿,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態度在里面。
但衛文清確實天資聰穎,這一點並不僅僅表現在他過目不忘的本事上,還有他不管學什麼,都能極好的觸類旁通的優秀天賦。
即便武神醫並沒有要特意教他什麼的意思,但因著整個治療期間,武神醫並沒有刻意瞞著他什麼,也足以讓衛文清接觸到許多從前他未曾有機會接觸到的草藥以及醫理知識。
又兼武神醫起初發現衛文清的記憶里超群,且悟性不錯的時候,多少帶了點兒刻意刁難的意思,故意“考察”衛文清。
也給了衛文清更多學習的機會。
以至于等武神醫意識到自己的刁難,從另一個角度上來看,未嘗不是在教導衛文清的時候,這家伙已經將藥材辨識學了個七七八八。
不僅能夠熟練的根據聞到的味道以及每日的藥渣里,大致分辨出自己每天泡藥浴所用的主要藥材。
甚至還能簡單的說出藥性,並區分出君臣佐使來。
雖說若要讓他自己開藥方,那他差的還遠,但能夠到如今這個程度,卻已經足以讓許多人望塵莫及。
以至于武神醫都不由起了幾分愛才之心。
只可惜,這才志不在此,且以衛文清如今的情況,不管如何也不可能留在荊門太久。
他也只能一邊憤憤的嚷嚷幾聲,說衛文清雞賊的偷師行為屬實不大地道。
一邊又順手塞給衛文清幾本他們師門傳承的醫書,讓他好好看看。
“可莫要什麼都學個半吊子,就敢拿出來瞎用,回頭說出去,再丟了我的臉!”
好在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衛文清對眼前這位的嘴硬心軟已經適應良好。
不僅半點兒沒有被嚇退,還笑眯眯的點頭,毫無壓力的伸手就接下了這幾本對某些人來說,重逾千斤的醫書。
當然,這幾本書他是不能帶走的,只能在武神醫這里看。
只是武神醫已經知道了衛文清近乎過目不忘的本事,那將這些醫書交給他,雖不能算默許衛文清自行抄錄,卻也無疑是給予了衛文清極大的信任。
好在衛文清也並不讓武神醫失望。
雖說起初跟著武神醫學這些東西,不過是因著治療的過程太過痛苦,他需要一些東西來分散注意力。
而武神醫所住的地方,雖說不是醫館,是林如海特意為他老人家騰出來的一個院子。
但這院子里除了各種藥材,就是各種制藥工具。
就連那間書房里,也全都塞滿了各種脈案和醫書。
衛文清又每日里有一半的時間都待在這個院子里,接受治療。
他可不就只能盯上了院子里的這些藥草和醫書麼?
他也知道沒有經過武神醫的允許,那些醫書脈案他是不能輕易翻看的。
是而大部分時候,衛文清都只能跟院子里的兩個藥童學一學認識藥草,分辨藥性這類簡單基礎的東西。
不過也是他前期基礎打得好,有了那些看似繁瑣枯燥的基礎知識打底,後面再看這些醫書,即便距離融會貫通還遠,但至少不至于因為連藥材都認不全,整本書讀起來都只能磕磕絆絆,宛若天書。
衛文清倒是如魚得水了,但他這般學什麼都又好又快的樣子,可太戳一直都沒有收到滿意的弟子的武神醫的心了。
他老人家在這邊又人生地不熟的,平日里埋頭于醫書和脈案之間也就罷了。
如今心里有事兒憋不住,尋思來尋思去,也只能去找林如海念叨念叨。
至于林如海听聞了這些之後,心里是個什麼想法,卻又是另一說了。
但不管如何,磕磕絆絆的,衛文清也算是以一種另闢蹊徑的方式,得到了兩位長輩的進一步認可。
也讓林如海心里那股子“不得不”同意將衛文清和林嵐玉的親事抓緊時間定下里的郁悶,多多少少又減輕些許。
當然,這也是因為衛家父母人在北疆,兩人定親之事事實上也不需要經過林如海這邊點頭。
只需要衛家父母登門,水溶點頭同意,兩家交換完庚帖之後,再上報給皇帝,這婚事便算是正式定下來了。
若是不然,林如海多少還是要再糾結甚至是看衛文清不順眼好一陣子的。
如今左右已經這個樣了,又兼林瑞安也在一旁替衛文清說了不少好話,林如海雖仍然免不得瞧衛文清不大順眼,到底兩人的關系也和緩許多。
且拋開旁的不說,衛文清的許多政治嗅覺和對事情的見解,還是十分合林如海的心意的。
畢竟衛文清有為官經驗,做事也更懂變通,並不是林瑞安這個目前還懷揣著滿腔“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熱血的小年輕能比得上的。
林如海偶爾說起一些公務上之事,衛文清的見解,總能適時戳中林如海的滿意,這也讓林如海心里又舒服不少。
也是因為這樣,林如海難得的關心起衛文清日後的打算來。
他雖不像水溶,跟皇帝之間還有一層堂兄弟關系作為緩沖。
能夠一步步走到如今這個位置,林如海雖說在某些事情上耿直了些,但若論對朝堂局勢變化的敏銳,以及對未來某些事情的判斷上,他卻是比水溶還要看的更深遠一些的。
只是從前林如海獨木難支,一路行來又頗艱辛,彼時彼刻,也只得孤擲一注。
如今他不僅兒女雙全,且還有了更多依仗與退路,處理起事情來,便又多了游刃有余,更見從容。
是而即便知曉衛文清自己如今還在鎮北軍中任職,皇帝卻硬要給明知道是他批皮的“秦魏文”安排暗訪巡查的活計,屬實不像那回事兒,且瞧著還頗有幾分跟水溶搶人的意思在。
林如海雖頗覺頭疼,面上仍十分波瀾不驚。
甚至還有心情細問衛文清自己的打算。
起先衛文清確實是沒有想好未來究竟要如何的。
畢竟他在軍中也沒有什麼不開心的,當初之所以不樂意回北疆,只是因著想躲著點兒自己娘親罷了。
後來與水溶商量過後,決定接下皇帝給的這個暗中任命,也只是為了有一個合理的理由去追林嵐玉,免得兩人日後當真一南一北,再難相見。
那屆時他即便有千般心思手段,也只能白瞎。
但若說他一點兒沒有設想過,卻也是謊言。
畢竟衛文清只是不願再背負著沉重的責任和長輩的期許,完全為了他人而活。
但他自己也是有自己的理想,亦或者說,對自己有自己的期許的。
是而在他與林嵐玉兩人終于互通心意之後,得知林嵐玉接下來的人生規劃後,衛文清就一直在思索這件事了。
他是知曉林嵐玉的性子的,也從不認為林嵐玉理所當然的會像全天下絕大部分女人一樣,成親之後就居于後宅,相夫教子。
甚至對于林嵐玉雄心萬丈的想要搞起來的那個女子學院,雖說他認為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也並沒有什麼認為需要阻止的想法。
甚至很開心也很認可。
為此,他願意對自己計劃中本就尚未完全定下來的人生目標,進行一些改動。
“待到此番事情塵埃落地,陛下應當會對我等進行封賞。屆時……”
衛文清思路十分清晰的,對林如海闡述著自己的計劃。
秦魏文這個身份只是一個殼子,這件事不僅是他知道,皇帝更是清楚地很。
是而給“秦魏文”這個身份下的密旨,本質上也不過是皇帝拿來要挾水溶和衛文清的一種手段。
當然,是要挾,也是試探。
畢竟倘若水溶和衛文清咬死了不認這個身份,當下這個時候,皇帝還真未必會做什麼。
但衛文清接下來了,甚至還真的帶著一支護衛與陸承澤匯合了,這就仿佛是在暗示著水溶在跟皇帝低頭一般。
于皇帝來說,這可比單純的“秦魏文”這個人听話不听話,能不能做出來功績,要值得開心的多。
只是皇帝當時大概也沒有想到,他只是想找一個跟幾個皇子之間毫無牽扯,也不畏懼得罪皇子的人,配合陸承澤去抓一抓這幾個越來越不省心,甚至如今他還活的好好地,就已經開始野心勃勃的盯著自己的位置的幾個兒子。
卻一不小心,不僅將兩個兒子的老底給掀了,甚至還牽扯到了勾連外敵之事。
不,不僅僅是勾連外敵。這件事若是再往深里查,矛頭直指當年的南安王一派。
彼時南安王還在東南沿海一帶作威作福的時候,這些皇子們可還沒有出宮建府呢,若那個時候,雙方就已經暗中勾連到了一起……
這牽扯到的,可就不是一星半點兒的深了。
一個不好,朝堂上就又是另一波腥風血雨,未嘗比前幾年那血洗的時候要輕。
是而這件事,不僅是衛文清和陸承澤不敢往下查,皇帝自己也未必敢再往下查。
畢竟如今的朝堂,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屬實短期內經不起再一次這樣的上層大範圍風暴洗禮了。
但……
不管怎樣,這次的功績皇帝是必須得給兩人記下來的。
陸承澤那邊只能暫時壓著,畢竟陸承澤的父親如今還在京中任職,且已經成為皇帝極為重要的左膀右臂,守衛皇城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
那麼身為他的兒子,不管是陸承澤還是陸承風,兩人的官職都不會晉升的太快。
但衛文清就不要緊了。
只要衛文清自己主動表示,想要將這份功勞換取一次調任的機會。
希望調任到林嵐玉封地附近軍中任職。
皇帝就算是原本不打算給衛文清封賞的,都得立馬點頭同意。
畢竟見識過衛文清的謀算能力,皇帝即便不知道衛文清與水溶之間的關系有多密切,也清楚有衛文清在水溶身邊,于水溶而言,絕對是如虎添翼。
在這個時候,衛文清“戀愛腦”,為了追隨林嵐玉的腳步,主動提出希望脫離邊防駐軍,轉到朝廷內部的武官系統里面,到地方駐軍去赴任。
那皇帝還不得高興地半夜做夢都得笑醒?
固然這是因為水溶一直以來表現的太過亮眼,鎮北軍對朝廷來說又太過重要,皇帝一直拿捏不定該如何對待水溶和鎮北軍的緣故。
但對水溶來說,也未嘗不是一次適時的示弱。
同時又能滿足林嵐玉和衛文清兩人“自己的人生,總要自己闖一闖”的想法。
某種程度上,怎麼不算皆大歡喜呢?
嗯,除了林如海這個老父親,一點兒也不歡喜,只眉頭越皺越緊。
“你們兩個……可真是,有夠胡鬧的!”
只是林如海雖然覺得兩個小年輕想一出是一出,胡鬧的很。
但如今林嵐玉兜里有錢,手上有權勢,想要做一些雖然在世俗大部分人眼中,有一些驚世駭俗。
但若認真說起來,只要林嵐玉堅持要做,也不至于引來太多人反對,反倒是更多人只會嗤之以鼻的事情。
林如海想了半天,又覺得,似乎沒有什麼好制止的。
尤其是與水溶兩人通信之後,水溶告訴林如海,不僅是林嵐玉想要在自己封地所屬的地方搞一個這樣的女子學院,他也已經與林黛玉兩人商量好,會在北疆境內也弄個女子學院後。
林如海心中最後的那點兒身為老學究的糾結,也很快就被放下了。
他本也不是十分古板的人,不然當年不會將林黛玉和林嵐玉充作男兒教養。
如今兩姐妹只是想要給更多姑娘們一個“充作男兒教養”的機會罷了,算得了什麼呢?
更何況,林嵐玉後續來信也說了,她也不單純是要教那些人讀書識字,更多的事為了給那些人教會一技之長,讓她們即便脫離原生家庭,也能有本事憑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立足罷了。
怎麼看這都是一件極好的善事,林如海就更沒有理由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