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回來了。”
城門上的余杭二字一如既往,與昨日無異。
蓮姑牽著馬交了進城的錢,領著豐行舟向記憶中的方向走。
十年過去,街頭巷尾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青磚小道磨損嚴重,隔三岔五不是碎了一塊就是缺了一角。
白馬打了個響鼻,便再不肯往前走。
蓮姑將它拴在巷口柳樹邊,放心的拉著豐行舟離開。
不算寬闊的小道上,柳絮像細雪一樣飄來蕩去。
來往的人大多捂著口鼻,匆匆幾步路過。
唯有一個抱著孩子的男人不急不忙,還在哄小孩去抓柳絮。
蓮姑認出了他是誰,停下腳步靜靜觀看。
依照她的動作,豐行舟跟著轉頭去看。
兩個人的注視如此明顯,別人如何察覺不到?
胡三丑抱著女兒,疑惑的望過來。
他第一眼只覺得熟悉,接著又看了第二眼、第三眼。
“蓮姑!是蓮姑對吧?”
蓮姑嘴角抬了又落,落了又抬,最後帶著淚光笑答。
“是我,三丑哥。”
“我還以為……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胡三丑激動的手足無措,抱著女兒快走過來繞著陶蓮姑轉了好些圈。
他懷中的小女孩既好奇又害羞,看見陶蓮姑對她笑之後也羞澀的笑了一下。
蓮姑抓著女孩的小手捏了捏,又問胡三丑。
“哥,我家還在嗎?”
“呃,在倒是在,就是你大伯家的老二住進去了。”
“無事,還在就好。”
嫻靜如水的女子溫婉一笑,好似春水蕩漾。
胡三丑看呆了一瞬,忍不住嘀咕道。
“啊呀,這通身的氣派,跟大戶人家的嬌小姐一樣。”
任他怎麼感嘆,蓮姑只笑而不語。
狹長的巷子走到一半,就是蓮姑舊日里的家。
粗糙的木門虛掩著,隱約可听見小院里孩童的嬉鬧。
蓮姑輕輕敲門,低頭看見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小腦袋。
“芽兒,回來!”
動作十分麻利的年輕女人先把孩子吼回去,再問蓮姑。
“你是誰?有什麼事嗎?”
胡三丑擠過來,熱情的向人介紹。
“哎,這是蓮姑啊,你男人二叔家的蓮姑。”
“蓮姑?沒听過。”
年輕女人搖搖頭,出于對胡三丑這個能耐人的信任還是把人邀了進來。
一進門,先看見的是晾衣服的架子。
架子旁邊種了棵果樹,栽了些青菜。
另外還有罐子簍子亂中有序的擺放著,充滿了生活氣息。
蓮姑看了一圈,和記憶的小院一一對照。
她二堂嫂拿了幾個小板凳出來,叫大家都坐著說話。
“阿喜有個二叔我是知道的,但不是都說遭難了嗎?瞧您這……”
年輕女子目光在蓮姑身上打了個轉才接著說,“不像啊。”
“就是蓮姑,你又沒見過,能知道像不像?快叫芽兒把你公爹婆母喊過來,他們自然認得。”
胡三丑替蓮姑說了兩句,帶著開朗的笑意。
等芽兒把人喊過來之後,未曾坐下的蓮姑瞬間有了淚意。
她輕咬嘴唇泣數行下,話語里都帶著嘶啞的雜音。
“伯娘……”
“蓮姑,真是蓮姑。”
花白頭發的老婦人捧著蓮姑的臉,熱淚盈眶。
大伯也同樣嘴唇顫抖,目光搜尋著問。
“蓮姑,你回來了,你爹呢?”
“爹已經死了。”
如此明確的得知了兄弟的死訊,幾人霎時哭作一團。
豐行舟在旁邊看著,被胡三丑用手肘搗了一下。
“听蓮姑說你們是回來成婚的,去哄哄蓮姑順便向長輩問個好唄。”
听從建議的高大青年走過去,默默站在蓮姑身後。
他杵在那里,得虧有蓮姑的介紹才顯得不突兀。
伯娘打量著佷女相中的人,越看越面善。
“對你好就行,是個好小伙子,就是不知道…是哪里人啊?”
“他自小流浪,不知道是哪的人,但他能力強,已經掙下了一份不小的家業。”
蓮姑忙著往豐行舟身上貼金,卻也沒錯過伯娘臉上的狐疑。
她笑著挨住豐行舟,反問伯娘。
“行舟有哪里不好嗎?伯娘怎麼一直瞧他?”
“挺好挺好,我瞧著挺好。”
伯娘樂呵呵的附和兩句,又低聲問自己老伴。
“大富,你看這小伙子像不像鄭二,就以前跟你弟一起做事的那個。”
“哪個?”
陶富屬實有些年紀了,現在不僅眼楮不好,連記憶力也差了。
他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鄭二是誰,還理直氣壯的說。
“跟阿財一起不務正業的人有好幾個呢,哪個有好下場?我不記得!”
“唉——”
伯娘不好意思的沖豐行舟笑了笑,不再說這個事情。
倒是蓮姑有些在意,接著剛剛的話繼續追問。
“伯娘,你說的鄭二是誰呀?我怎麼不知道,他和行舟很像嗎?”
“不是啥好事,不說了不說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伯娘還在拒絕呢,遲鈍的陶家大伯突然反應了過來。
“哦,那個被掏了心的鄭二是吧!”
像是觸發了什麼開關一樣,老人家罵罵咧咧的大聲抱怨。
“早就叫他們別去什麼漕幫,非要去非要去,結果好了,一個二個都沒好下場。
鄭二叫人掏了心,阿財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都是自找。”
他罵著罵著,還不停用拐杖猛戳地面。
像是壓抑許久的情緒終于得以宣泄一樣,陶大伯對著空地罵得起興。
大伯娘習慣了,也沒管自己老頭子的抽風行為。
她拉著蓮姑坐下,傷懷的講起了舊事。
“鄭二以前跟你爹玩得好,後來他從漕幫帶回一個女人,就安分過起了日子。
他媳婦叫梅子,沒姓,來歷不太好,後面和鄭二生了一個兒子,就臥病在床了。
听她說,那天她躺在屋里就听到院子里有動靜,等她扶著牆出去看的時候才發現……”
講到這里伯娘嘆了口氣,聲音里帶上了傷感。
“鄭二被掏了心,抱著的兒子也不見了蹤影,梅子哭瞎了眼楮,瘋瘋癲癲了幾年,也走了。”
蓮姑認真听著,又接連追問了幾句。
“那個孩子去哪兒了?還活著嗎?怎麼沒听我爹沒跟我提他們?”
“家破人亡,有什麼好提的?你娘倒是接濟了梅子一段時間,最後還給人收了尸。”
伯娘輕輕拍打蓮姑手臂,接著絮叨的埋怨。
“那梅子也是,在底下也不知道保佑保佑你娘讓她別難產。”
“哪有這個說法啊?”
被逗笑的陶蓮姑虛靠在豐行舟肩頭,眸光流轉如明星。
在她另一側身旁,伯娘又想起了什麼惋惜的說。
“可惜了,那孩子還是我接生的,身體可壯實呢,從來沒生過病,和他娘完全不一樣。”
“是嗎?那他叫什麼名字,有什麼特點,伯娘說出來我對一對,看是不是行舟。”
“哪能那麼巧?”
本來就是隨口一說,伯娘哪還記得多少。
她印象深刻的只有一個,“那娃後腦勺有個胎記,形狀像個銅板,所以小名就叫銅板。”
“!”
在感覺到依靠的溫熱軀體變得僵硬的同時,蓮姑就串起了所有線索。
她隱約中的第六感得到印證,卻指向一個令人絕望的真相。
陶蓮姑緊緊捉住戀人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麼。
伯娘的絮語不知何時已經停下,院中所有活物都因為本能發出的危險預警而噤若寒蟬。
剛坐下不久的少女拖拽著青年,迅速騰空飛離此地。
越過連牆接棟,秀水平湖一望無際。
豐行舟抬頭,臉上似悲似喜,似哭似笑。
他絕望的悲呼三聲,“蓮姑,蓮姑,蓮姑——”
而後,赴死般一頭撲入湖中。
蓮姑緊隨其後也跳入湖中,奮力將木偶一樣的豐行舟帶上岸。
濕漉漉的兩人坐在泥濘湖岸上,四周窒息的安靜。
蓮姑沒有說話,只將豐行舟拉入她懷中。
任由擺布的男人躺在女孩膝上,目光空洞而麻木。
他直愣愣的看著青天,只覺得它仿佛要塌下來壓死他。
一只縴細的手覆上眼楮,撐住了塌下來的天。
同樣形容狼狽的女子俯身低頭,用額頭抵著男人的額頭。
清淺的呼吸聲一起一伏,從天亮到天黑。
豐行舟蒙昧著入睡,又蒙昧著甦醒。
他靜靜的,抬手抓住了蓮姑的手。
終于等來的回應讓女孩松了一口氣,她疲憊的側倒下去,身體僵硬到發麻。
恢復理智的豐行舟連滾帶爬的撲過去接住蓮姑,慌亂的發出氣音。
他又失聲了。
“我沒事,就是腰有點酸。”
蓮姑緩緩活動身體,在豐行舟的幫助下換了個舒適的角度休息。
他們又待了一會兒,無家可歸只能深夜拜訪段遷。
局促的小宅子只做落腳之用,但足夠了。
豐行舟燒了水供蓮姑沐浴,自己則用涼水隨便沖了沖。
燃著粗燭的廚房中,段遷心情沉重的抱著腦袋想罵都不知道罵什麼。
相比之下,豐行舟的表現還算平靜。
他看向段遷指了指正房的方向,自己則守在蓮姑所在的偏房之外。
次日,段遷租了輛馬車帶兩人去蘭𢲈。
余杭蘭𢲈兩地距離不遠,他們到地方的時候太陽都還掛在天上。
樹蔭下,閉目養神的魔骨突然開口。
“豐行舟來了。”
“啊?哦。”
周周沒有多想,在侍女有動作之前率先起身去接人。
他領著失聲的豐行舟還有發熱的蓮姑回來,目光期盼的看著虹擊霞。
“霞妹,你能不能幫她們看下病?”
“當然可以。”
醫者仁心,在周周開口之前虹擊霞就已經在靠近了。
她替蓮姑把了脈,扎了幾針,又開了幾服藥叫下人去現熬。
至于豐行舟的失聲,心病大夫可醫不了。
看完病的霞妹拉著蓮姑坐下,給她調了一碗清熱的糖水。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面更精彩!
豐行舟也有份,他的是周周調的。
段遷個孤家寡人自食其力,給自己整了個超大份。
算得上平靜的氛圍中,魔骨懶散的搖著書墨折扇。
他問豐行舟,“天要如此,你能如何?”
能如何?待如何?豐行舟不發一言。
倒是周周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捂住魔骨的嘴說。
“你就不能不說風涼話嗎?”
“唔……”
魔骨微微睜大眼楮,露出無辜的表情。
他說的是實話而已,有什麼錯?
豐行舟好歹是個主角,難道連這點心理承受能力都沒有?
實際上,還真沒有。
假如沒有蓮姑,這會兒他應該就是行尸走肉了。
好在有蓮姑,幸運有蓮姑。
深沉了許多的高大青年目不轉楮盯著少女,舍不得分神片刻。
虹擊霞好笑的瞥了他一眼又一眼,終于起身讓開了位置。
她坐到段遷旁邊,回頭調侃魔骨。
“周周,你可得把莫叔的嘴捂好了,當年他把我說得想死,差點都想跟絲納洛拼命了。”
……
人生再艱難,總要一步步走下去。
豐行舟的失聲一直沒好,但不影響他和蓮姑準備舉行婚禮。
他們在蓮姑家附近買下破敗多年,也是豐行舟,哦不,鄭行舟多年以前的家的屋子。
腐朽的屋梁上,還留存著段遷十年前留下的刀片。
牆面上噴濺的血跡已經發黑,就像寒磁羅盤的第一次現世。
蓮姑看著空窗外的枯樹,笑著對豐行舟說。
“那天銀英從你家出來,強行帶走了我和我爹。”
她想了想又說,“緣分真的很巧妙,我們最後都回到了這里。”
……
房屋需要整個推倒重建,枯樹也需要伐倒再植。
在枯木倒下的時候,一枚不知從何而來的銅板出現到豐行舟腳下。
他拾起銅板,也拾起自己。
……
待屋子建好了,新樹栽下了,婚儀也可以走了。
楚高月以長姐的身份替鄭行舟請了媒婆,歷經三書六禮將陶蓮姑從沒隔幾戶的陶家迎進鄭家。
豐秀容不方便露面,只托女兒送了些賀錢。
激動的段遷忙前忙後,還把他瘸了腿的爹也拖過來幫忙。
周周幫不上忙,到場只能拉著霞妹一起喝喜酒。
銅板從巷頭撒到巷尾,喜氣洋洋的氛圍中,陶鄭兩家親戚皆列在席。
起哄的年輕人將鄭行舟擁進婚房,催促新郎趕緊掀蓋頭。
描金繡鳳的紅色絲絹落下,燈火葳蕤下美人水一般清艷。
那雙眼楮里柔情蜜意,是鄭行舟一生的魂牽夢繞。
哄鬧的聲音逐漸統一,他們一致的喊著。
“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喜歡快穿之天殘地缺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快穿之天殘地缺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