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行舟比誰都明白,這就是他的命。
他被豐靄恕攙扶著坐起,自己用力勉強維持著身體。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最後,還是豐靄恕先開了口。
“餓不餓,我去弄點東西你吃?”
寒舍簡薄,他只拿得出一碗野菜糙米粥。
豐行舟吃了,恢復了些力氣自己站了起來。
谷中陰寒,入夜之後更是凍若寒冬。
先前還站了一會兒的看守們早就離開,崖下陰縫里就剩下囚犯二人。
他們縮在屋子里,靠豐靄恕收集的枯枝取暖。
枯枝有些潮,燒起來一股嗆人的青煙。
豐行舟將火堆松了松,煙氣便好了一些。
“我是來救你的。”
青年突然開口,讓準備各不相擾的豐靄恕有些猝不及防。
老人敲敲瘸了的那條腿,嘆息著否決。
“你做不到,要想從這一線懸崖下出去,只有走隧洞一個方法,但外面有人守著。”
“打出去。”
豐行舟抬頭,眸若寒星。
但豐靄恕像是听見了什麼天方夜譚一樣,哼笑了半天。
良久之後,他才嗓音沙啞的質問。
“整個樓瓊門都堵在那里,怎麼打出去?”
說完,老人弓著腰寂寥的傾訴。
“整個豐家都沒了,我苟活了這麼久也沒有別的原因,只是不敢死罷了。
你還年輕,順著點秀容,她不會在乎留你一命的。”
高大青年望著費勁燃燒的火堆,沒有回答。
樓瓊門外,段遷將听到的所有內容告訴陶蓮姑。
少女一襲麻衣,頭發用一根細繩綁住,通身素淨非常。
她按著發痛的額頭,反復向段遷確認。
“你是說,豐夫人救了密室里的行舟,還沒怪罪楚高月帶人擅闖是嗎?”
“對啊,我就沒見過這麼溺愛女兒的娘,真是稀奇。”
段遷抖著腿,不時摳下木桌上的紋理,沒一刻閑的下來。
陶蓮姑看得心煩,偏過頭看向另一邊的窗外。
她理了半天,將邏輯盤了一遍又一遍。
既然要追殺豐行舟,又為什麼救他?密室不重要嗎?為什麼連叮囑楚高月一句都沒有?
還是說楚耘垣和豐秀容二人夫妻不和,各懷異心?
冥冥中的直覺告訴陶蓮姑,有哪個地方不對,可她找不出來。
正想得入神時,段遷走過來關了窗戶。
“別看我,行舟走之前交待過,要讓你少吹風。
我說也是,本來就頭疼了還吹風,以後不得疼死?”
“我忘了。”
陶蓮姑神色淡淡的回答,從包裹里拿出抹額系上。
她又想了一會兒,對不知道在編什麼的段遷說。
“你再去找楚高月一趟,看她願不願意幫我們。”
“得 。”
頂尖級別的跑腿再次出發。
在找到楚高月之前,他先看見了廊下煮茶的豐秀容。
嬌小的婦人眉目舒展,側頭對身旁丫鬟點了點。
綠枝識得眼色,邁著小步穿閣過門。
待到無人處,段遷從假山石邊露出半只眼楮。
“長安少年游俠客,夜上戍樓看太白,步游。”
“不豎庭蓋葉,不生薰修芽,吾執。”
對過身份,綠枝輕聲將十數條關鍵信息告訴段遷。
祖傳的偷兒循著指引,悄然拿走幾份解藥毒藥,又在四處做了些手腳。
最後,他才想起來去找楚高月。
徹夜難寐的女子坐在屋脊上,與月與己對酌。
酒香濃郁,沾染青瓦梁獸。
段遷踏月而來,如秋葉一般翩然落下。
“楚二小姐,行舟還以為你是好意相助呢,結果你幫著你娘坑弟弟。”
“是我坑他,還是你坑他?”
楚高月握著酒壺抬頭,眼里燃燒著熾烈的火焰低吼道。
“你分明和我娘認識,暗中指不定怎樣一起坑害豐行舟,還有臉說我?”
“啊?”
段遷一個後仰,端的是一無所知的模樣。
但楚高月沒看在眼里,也根本不在意。
她娘都那麼暗示她了,還用猜段遷不用管是什麼意思嗎?
略動一動腦子都能明白,這說明他們是一伙的。
娘親到底在做什麼?到底站在哪一邊?楚高月想不明白。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讓母親如願。
颯爽的女子仰著頭不住飲酒,盼著能大醉一場。
可段遷又不是來看她喝酒的。
瘦高條兒蹲在屋脊上,輕推自斟自飲的楚高月說。
“哎,等會兒再喝,先想辦法救行舟出來。”
楚高月斜了他一眼,很不耐煩的回。
“過三天我娘去接我爹,到時候你喬裝打扮一下,我帶你去崖底,其余的你自己想辦法。”
“得 ,謝二小姐。”
一轉身,段遷就不見了影子。
楚高月胡亂倒下,滿腦子光怪陸離。
很小的時候,她就有了記憶。
父親最開始待她怎麼樣,後來又為什麼改變,楚高月有深刻的記憶。
因為她是娘親心愛的孩子,而娘親是他無法更換的髒手,所以他才會寵愛她。
可即使父母之愛有差別,即使她早就站在娘親那邊,楚高月還是不能做到絕情。
她猶豫著假設著,始終不能坦然接受自己有概率害死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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