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豐行舟真沒什麼能說的。
他自小由魏夫人的侍女帶著,顛沛流離大江南北。
玉姨好的時候會講他母親的好,講他父母的琴瑟和鳴。
她不好的時候,整宿都會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豐行舟。
那雙泛紅的眼楮里,沒有了平時的關懷和別扭,只有深入骨髓的厭憎。
即便如此,玉姨也是豐行舟相依為命的親人。
她把他養大,她教他習武,衣食從未短缺。
豐行舟已經忘了曾多次被玉姨罰到幾不欲生,他只記得她曾多麼的關心他照料他。
但玉姨怎麼會知道風華山莊的秘密呢,她只是個侍女而已。
進一步來講,被侍女養大的豐行舟又能知道什麼。
男孩從小到大記憶最深刻的,就是玉姨魔怔時抓著他逼著他發誓。
“說,你會找出覆滅風華山莊的凶手,說你會給老爺夫人報仇。”
直到豐行舟反復起誓之前,玉姨都不會松開緊緊掐在他脖子上的手。
十五歲,他挖了個坑,把等他說出承諾才肯咽氣的玉姨埋了進去。
死前,女人已經被噩夢折磨到了瘋魔,整個人都瘦成了一把骨頭。
可她的眼楮卻依然亮得可怕,好似惡鬼一樣釘在豐行舟身上。
“我一定會找出覆滅風華山莊的凶手,一定會給父親母親報仇的。
如果做不到,就要我千刀萬剮生不如死永世不得超脫。”
豐行舟一字一句許諾完,悲哀的發現玉姨是睜著眼楮停止呼吸的。
死不瞑目。
沉甸甸的重壓堆在豐行舟肩上,叫他沒有一刻輕松。
他茫然的處理完後事,揣著一顆空落落的心往北走。
居無定所的生活帶給他的,是從來不存在的安全感。
不會和人溝通,不知道怎麼合群。
豐行舟徘徊在人群邊緣,蜻蜓點水然後倏忽離去。
他獨自走到風華山莊,沒見到玉姨口中張燈結彩富麗堂皇的建築群,只有早已被荒草淹沒的斷壁殘垣。
過往多少輝煌,只剩一片荒蕪。
豐行舟撫摸著或許是門廊的殘木,想象它曾經會是什麼模樣。
或許母親會抱著他靠在門廊上,笑著說招呼父親進屋吃飯。
不存在的幸福虛幻地抱了十五歲的少年一下,讓他決心用余生為父母討回公道。
盡管有了決心,找到凶手也是一件難事。
當年滅門慘案之後,當地官府只派人過來看了一眼便草草結案。
左不過是江湖人自相殘殺,難道他們還管得了嗎?
舊事已隨風吹去,如今只有詭譎怪誕故事嘩眾取寵的人才會提起。
瘸腿的邋遢中年人坐在小酒館里,唾沫橫飛吹噓曾在剛遭難的風華山莊探險的經歷。
什麼斷指殘骸,什麼短刀碎兵,怎麼夸張怎麼來。
豐行舟花了一筆小錢,得到了一些聊勝于無的消息。
盡管江湖上都說罪魁禍首是魔教,可他知道魔教沒理由千里迢迢過來消滅名不見經傳的風華山莊。
遑論華月寶輪都是後來打草的混混發現的。
簡單一想,凶手是山匪馬賊的概率都比魔教大。
于是,豐行舟先去附近的江湖勢力打探了一圈。
救下被困的蒙淮衣是偶然,憑借這位大小姐的善心他知道了一些線索。
循著這些線索再往下打探,豐行舟就被蒙閣主發現了。
假名假身份無甚大用,蒙閣主一下就猜出了豐行舟的身份。
華月寶輪下落不明,豐家傳人突然現身,浪潮將起。
中年人瞞著女兒將豐行舟囚禁進去,妄圖審問出秘寶的消息。
可惜,他也問不出什麼。
豐行舟自傷聲帶,僥幸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蒙淮衣抓住這個機會,悄悄將救命恩人放了出去。
自此,豐行舟正式進入了那個快意恩仇的世界。
他認了一個師父,有了三兩友人,卻始終無法平靜。
困厄劫難層出不窮的找上豐行舟,像巨浪一樣將他從一處拍向另一處。
從青帝谷到流雲峰,登北則山下鏡湖軒,豐行舟沒有一刻停息。
就算被困在衍教的地牢中,他也沒感到多麼痛苦。
或許這就是他的命,總是流移失所總是漂蓬斷梗直到油盡燈枯。
可是玉姨的遺願還沒未完成,他還不能死。
豐行舟生扛著刑獄折磨苟延殘喘,將一切歸咎于上天對無能之輩的懲罰。
如今經脈盡斷,他也沒能從自我譴責和道德枷鎖中解脫。
內力什麼時候恢復?
听到段遷說的話時,豐行舟恍惚了很久。
他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該怎麼向楚耘垣報仇?
楚耘垣,他應該叫姑父的人,竟然就是滅了整個風華山莊的凶手。
而他的姑姑居然還替那個人遮掩罪行,勸他說事已至此沒必要自相殘殺,畢竟風華山莊的資產都已經交還給他了。
怎麼可能不追究?死的不是她的兄嫂嗎?
為什麼姑姑能開口說出這樣的話?
豐行舟不懂,也不想懂。
他揮舞師父贈予的重劍沖上去,越戰越有力。
可他終究年輕,敵不過內力深厚的樓瓊門掌門。
險些喪命的豐行舟親眼目睹豐秀容替他擋毒,心中的困惑又重了一層。
他跟著羅蜜兒離開,最後一眼只瞧見姑姑委頓在地上。
而旁邊的楚耘垣連看都沒看一眼,只忙著命令手下追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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