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府偏廳,燭火搖曳,將陳恪緋色蟒袍上的金線蟒紋映照得如同活物,也在地面投下巨大而壓迫的陰影。
空氣中彌漫著沉水香也無法完全掩蓋的血腥與恐懼氣息。
幾名剛被審問過的管事和下人被錦衣衛拖走,他們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交代著景王朱載圳圳近月來的荒唐行徑。
如府中侍妾數量激增,良家女子被強擄入府充作“丫鬟”,夜夜笙歌,白日宣淫……陳恪面無表情地听著,心中卻如同塞了一團浸透冰水的棉絮,沉重而冰冷。
這哪里是藩王?分明是頭被欲望徹底吞噬的野獸。
“帶景王府總管,王福。”陳恪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冷冽。
兩名錦衣衛架著一個體態微胖、身著綢緞管事服的中年男子進來。
此人正是景王府的心腹管家王福。
他臉色慘白如紙,額角布滿細密的冷汗,雙腿如同篩糠般劇烈顫抖,幾乎是被拖到陳恪面前的地上跪倒。
他失去了賴以生存的主子,更清楚自己作為王府核心管事的結局——無論景王因何而死,他們這些近侍,尤其是他這種知曉內情的,絕無活路!
巨大的恐懼已將他徹底吞噬。
陳恪居高臨下,目光鎖定王福。
他並未立刻發問,只是靜靜地看著,那無形的威壓如同實質的重錘,一下下敲擊著王福瀕臨崩潰的神經。
偏廳內死寂一片,只有王福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以及燭火偶爾爆裂的 啪聲。
“王福,”陳恪終于開口,聲音平淡無波,卻字字如冰珠砸落,“景王殿下書房暗格之中,有一物,以粗布包裹,內藏魘鎮之物——草人、符咒、生辰八字、斷嗣詛咒。此物,你可知曉?”
“魘鎮”兩字一出,如同平地驚雷!
王福渾身猛地一僵,隨即劇烈地顫抖起來,幅度之大,幾乎要癱倒在地。
他猛地抬頭,眼中瞬間爆發出極致的驚駭與難以置信,瞳孔急劇收縮,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出“ ”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瞬間的失態和眼中閃過的絕望,被陳恪精準地捕捉。
“伯……伯爺……小的……小的不知……不知什麼魘鎮……”王福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試圖否認,但那眼神深處的恐懼和動搖,早已出賣了他。
陳恪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
他不再廢話,甚至不再看王福一眼,只是對著門口侍立的錦衣衛輕輕揮了揮手,如同拂去一粒塵埃。
兩名如狼似虎的錦衣衛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癱軟的王福。
“伯爺!饒命啊伯爺!小的冤枉!小的真不知道啊!”王福殺豬般嚎叫起來,涕淚橫流,拼命掙扎。
陳恪置若罔聞,端起手邊早已涼透的茶盞,用杯蓋輕輕撇著並不存在的浮沫,目光沉靜如水。
偏廳外很快傳來沉悶的杖擊聲,以及趙德全由高亢到嘶啞、最終變成氣若游絲的慘嚎。
那聲音如同鈍刀刮骨,清晰地傳入廳內每一個人的耳中,也刻在了所有未被帶走的王府管事和下人的心上。
他們個個面無人色,抖如篩糠,死死低著頭,恨不得將頭埋進地里,生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杖刑持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慘嚎聲漸漸微弱下去,只剩下斷斷續續、如同破風箱般的呻吟。
陳恪放下茶盞,淡淡道︰“拖進來。”
兩名錦衣衛將血肉模糊、幾乎不成人形的王福拖回廳內,像扔破麻袋一樣丟在冰冷的地磚上。
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王福趴在地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身體偶爾抽搐一下,證明他還活著。
陳恪起身,緩步走到王福面前,皂靴的靴尖幾乎觸到他染血的衣襟。
他微微俯身,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王福,本伯再問你一次。那魘鎮之物,從何而來?何人指使?目的何在?你若再有一字虛言,本伯便讓你嘗嘗詔獄里‘梳洗’的滋味。那可比這杖刑,有趣得多。”
“梳洗”二字,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王福殘存的最後一絲意志徹底崩潰。
他艱難地抬起頭,臉上涕淚血污混雜,眼中只剩下徹底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
“伯……伯爺……饒命……小的說……小的全說……”他氣若游絲,斷斷續續地開口,“那……那東西……是……是王爺……王爺自己……弄來的……”
陳恪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說清楚!王爺自己弄來作甚?”
“是……是王爺……從一個……一個雲游道士……那里……重金求來的……”王福每說幾個字,都要喘息半天,“王爺……王爺說……要……要找個由頭……請……請萬歲爺……來府上……然後……然後命人……‘偶然’發現……這……這魘鎮之物……上面……上面寫著……寫著景王殿下的名諱和生辰……王爺……王爺是想……是想嫁禍給……裕王殿下……讓……讓萬歲爺……厭棄從而廢……廢了裕王……”
陳恪越听,眉頭皺得越緊,眼神也愈發冰冷銳利。
天家骨肉相殘,竟已到了如此喪心病狂、不惜以自身為餌、行此陰毒魘鎮之術來構陷手足的地步!這等丑聞,一旦泄露,不僅會震動朝野,更會徹底動搖皇室尊嚴,甚至可能引發難以預料的動蕩!
他猛地直起身,快步走到負責記錄的書記官身邊。
那書記官是個年輕的書吏,此刻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握筆的手抖個不停,墨汁在紙上洇洇開一大片污跡。
陳恪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筆錄,目光如電般掃過趙德全方才的供詞。
確認無誤後,他沉聲道︰“此頁供狀,單獨封存!以火漆密封!非本伯親啟,任何人不得查閱!違令者,斬!”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
書記官如蒙大赦,又驚又怕,連忙手忙腳亂地將那頁記錄著驚天秘聞的紙張小心撕下,顫抖著塞入一個特制的牛皮紙袋中,用顫抖的手點燃火漆,封好。
陳恪的目光掃過那年輕書記官慘白的臉和顫抖的雙手,心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這個無辜的小吏,僅僅因為听到了這足以誅滅九族的皇室秘辛,其命運便已注定。
無論此案最終如何了結,他都不可能活著走出這座王府了。
那些守在門外的錦衣衛或許听不真切,但這個書記官,卻是一字不漏地記錄了下來。
天家事,從來都是用人命堆砌的隱秘。
陳恪心中涌起一股沉重的無力感,但眼神卻更加堅定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