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爺,現在......\"趙誠搓了搓粗糙的手掌,飛魚服袖口的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偷眼瞥向公堂方向,那里還隱約傳來馬德全的嗚咽聲,\"接下來該怎麼辦?\"
陳恪正仰頭望著天邊流雲,聞言突然笑出聲來。
他轉身拍了拍趙誠的肩膀,緋色官袍上的雲紋在動作間如水波蕩漾︰\"現在嘛——\"他故意拖長聲調,伸手摸了摸肚子,\"該吃飯了,有點餓。\"
趙誠古銅色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他張了張嘴,濃眉下的眼楮瞪得溜圓︰\"伯爺,這......\"話到一半突然醒悟,黝黑的面龐擠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您又拿屬下打趣。\"
\"誰跟你開玩笑?\"陳恪一甩袖子,大步流星朝院角的涼亭走去,\"阿大!食盒呢?\"
話音未落,阿大魁梧的身影已從月洞門轉出。
這個漢子今日換了身靛青短打,懷中抱著個紅漆描金的三層食盒,走得虎虎生風。
\"姑爺,在這兒呢!\"阿大嗓門洪亮,震得樹梢麻雀撲稜稜飛起,\"夫人特意囑咐,要看著您吃完。\"
陳恪接過食盒時手腕微微一沉,不由挑眉︰\"樂兒這是把廚房都搬來了?\"他轉頭沖趙誠晃了晃食盒,\"一起用吧,吾妻老把我當豬喂,一個人根本吃不完。\"
趙誠喉結滾動,下意識要推辭,卻見陳恪已自顧自走向涼亭。那緋色官袍的下擺掃過石階,帶起幾片枯葉。他猶豫片刻,終于快步跟上。
涼亭四角掛著銅鈴,秋風掠過時叮咚作響。
陳恪撩袍落座,動作嫻熟地揭開食盒。
食盒掀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桂花香的家常菜氣息撲面而來,引得趙誠肚子\"咕嚕\"一聲。
\"听听,趙兄的腸胃都在替你答應了。\"陳恪笑著取出青花瓷碟。
最上層是幾樣精致小菜——醋溜藕片切得薄如蟬翼,醬牛肉紋理分明,還有一碟金黃的炸小魚,魚尾翹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這是...\"趙誠的鼻子動了動,突然瞪大眼楮,\"三鮮餡餃子?\"
陳恪正夾起一個晶瑩剔透的餃子,聞言挑眉︰\"趙僉事好眼力。\"他指了指食盒下層,\"還有母親拿手的紅燒肉和薺菜豆腐羹。\"
陳恪舀了勺湯,熱氣氤氳中眉眼柔和下來,\"老人家總嫌府里廚子火候不夠,非要親自下廚。\"他搖頭苦笑,袖口沾了點湯漬也不在意,\"勸了多少回都不听。\"
趙誠捧著突然塞到手中的飯碗,喉頭莫名發緊。
他想起自家老母在世時,也總固執地為他納千層底布鞋。
飛魚服下的胸膛起伏幾下,終于夾了塊紅燒肉。
肉質鮮美,咬下去時蜜汁濺在舌尖。
陳恪的筷子在菜碟間穿梭,動作熟稔得像是日日如此。
趙誠偷眼看去,這位在朝堂上叱 風雲的靖海伯,此刻腮幫子一鼓一鼓的,竟有幾分少年人的稚氣。
\"趙僉事,\"陳恪突然開口,嘴里還嚼著半個餃子,\"你兒子多大了?\"
趙誠正夾起一筷子藕片,聞言差點掉在桌上︰\"回伯爺,犬子今年十一了。\"
\"哦...\"陳恪若有所思地點頭,筷子無意識地戳著碗里的米飯,\"听說...小孩子會踢娘親的肚子?\"
趙誠的筷子停在半空,他慢慢抬頭,看見陳恪的眼神像那求知若渴的蒙童一般,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明白了什麼,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
\"伯爺是擔心夫人?\"趙誠努力壓住笑意,\"頭三個月最是要緊,得順著些脾氣,屬下記得賤內那會兒,半夜非要吃城南王婆家的酸梅湯...\"
秋風吹落幾片銀杏葉,在石桌上打著旋兒。
陳恪听得入神,連餃子涼了都沒察覺。
他時而皺眉,時而點頭,偶爾還追問幾句細節,活像個求知若渴的學子。
\"...後來才知道,婦人懷孕時口味是會變的。\"趙誠喝了口茶,\"昨兒愛吃的,今兒可能聞著就吐。\"
陳恪突然放下筷子,從袖中掏出一本小冊子,蘸著茶水在石桌上畫了幾筆︰\"樂兒最近愛吃酸的,但昨兒還讓人去買蜜餞...\"
趙誠瞥見那小冊子封面上《育兒備要》四個工整小楷,差點被茶水嗆到。
誰能想到,在朝堂上翻手為雲的靖海伯,私下竟在研究這個?
食盒見底時,日頭已經西斜。
陳恪滿足地嘆了口氣,指尖在石桌上輕輕一叩︰\"明日辰時,你去請戶部與刑部,一同會審馬德全。\"
趙誠正要應聲,卻見陳恪已經起身,緋色官袍的下擺掃過石凳,帶起幾片落葉。
他的背影在夕陽中拉得很長,方才那個聊著家長里短的年輕人,轉眼又變回了那個深不可測的靖海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