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恪剛送走幾位同僚,府門外又傳來一陣喧鬧聲。
他整了整新換的蟒袍玉帶,轉身迎向大門,只見一隊衣著華貴的男女正從幾頂青綢轎子里出來。
懷遠侯府的親戚們來得比陳恪預想的還要早。
"妹夫!"
一聲清脆的呼喚從府門外傳來。
陳恪轉頭,只見一位身著杏黃色馬面裙的年輕婦人正提著裙擺快步走來。
陳恪認出來人——常樂的堂姐常瑤,去年嫁給了保定伯次子。他連忙拱手行禮︰"常姐姐。"
"哎呀,都是自家人,行什麼禮!"常瑤掩嘴輕笑,眼波流轉間已將他上下打量個遍,"樂兒那丫頭可算有福氣,嫁了個狀元郎不說,如今還封了伯爵!"
她身後陸續走來十余人,有白發蒼蒼的老者,也有稚氣未脫的少年。
陳恪面上帶笑,心中卻暗暗叫苦——這些人他大多只在婚宴上見過一面,哪還記得誰是誰?
一位身著褐色直裰的中年男子上前,拱手道︰"靖海伯,久仰了。"
陳恪喉結微動,正思索如何稱呼,忽覺袖口被人輕輕一扯。
"三叔父!"常樂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側,笑靨如花,"您老人家身子骨可還硬朗?上回送您的參茶用完了嗎?"
那中年男子頓時眉開眼笑︰"樂丫頭有心了!那參茶..."
常樂已轉向下一位︰"五表姐!听說姐夫升了千戶?改日可得請我們吃酒!"
她如穿花蝴蝶般在親戚間周旋,每一個稱呼都精準無誤,每一句寒暄都恰到好處。陳恪暗暗松了口氣,余光瞥見常樂沖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親戚們被引入內院後,陳恪剛松了松領口,府門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陳恪轉頭望去,只見三頂官轎緩緩而來,轎簾上分別繡著"徐"、"高"、"張"三個大字。
"座師來了。"陳恪整了整衣冠,低聲對常樂道,"你且招呼親戚,我去迎一迎。"
徐階的轎子最先停下。
這位內閣次輔今日穿了件靛青色仙鶴補服,三縷長須隨風輕拂,手中捧著一個錦盒,見陳恪行禮,慈眉善目地虛扶一下︰"子恆不必多禮。"
"座師親臨,蓬蓽生輝。"陳恪聲音恭敬,眼角余光卻瞥見徐階身後那頂轎子里,高拱正捧著一方硯台大步走來。
"靖海伯!"高拱聲如洪鐘,圓臉上堆滿笑容,"老夫這份薄禮,可還入得了眼?"他掀開硯台錦盒,露出里面一方龍尾歙硯,"听聞子恆好書法,這方"金星羅紋"可是老夫珍藏多年的寶貝。"
陳恪心頭微動,這方硯台價值不菲,高拱竟舍得割愛?
更令他意外的是高拱接下來的話。
"子恆的開海之策,老夫拜讀數遍,只覺茅塞頓開。"高拱的聲音突然壓低,眼中閃爍著真誠的光芒,"若能施行,實乃利國利民之舉。"
陳恪感覺不對勁,高拱這話不似作偽,與徐階那種皮笑肉不笑的客套截然不同。
他連忙深揖︰"高師過譽了。往日教誨,學生不敢忘懷。"
高拱哈哈大笑,拍了拍陳恪肩膀︰"好!好!子恆還是那個子恆,往後還望子恆多多指教。"
說罷,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徐階一眼,昂首闊步進了府門。
徐階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子恆啊,高胡子向來心直口快,你莫要見怪。"他遞上手中錦盒,"這是湖州上等狼毫,望你喜歡。"
陳恪雙手接過,正要道謝,卻見第三頂轎子前,張居正一襲青色長袍靜立多時。
這位兵部右侍郎手持一卷澄心堂紙,面容沉靜如水。
"恭喜子恆。"張居正緩步上前,聲音不疾不徐,"兜兜轉轉,你我又同衙為官了。"
陳恪接過宣紙。
曾幾何時,他們還是志同道合的摯友,如今卻已形同陌路。
他面上不顯,恭敬道︰"張前輩往日相助,在下沒齒難忘。"
張居正眼神中有些耐人尋味,正要開口,街角突然傳來一陣放肆的大笑。
"哈哈哈!都說小時了了,大未必然,我看這兩位神童,大一定然!"
他轉頭看去,只見嚴世蕃帶著幾個隨從大步而來,獨眼中透漏著一絲戲謔。
"小閣老。"陳恪拱手行禮,聲音不卑不亢。
嚴世蕃今日穿了件絳紅色官袍,腰間玉帶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他擺擺手,獨眼在張居正身上掃過︰"張侍郎,怎麼,你上司聶尚書沒來?"他故作驚訝地挑眉,"哦,我忘了,聶尚書因"口不擇言",染上風寒了..."
這話如同尖刀,直戳張居正痛處。
陳恪清楚地看到張居正的手指猛地收緊,骨節泛白,臉上血色瞬間褪去。
"小閣老說笑了。"陳恪突然上前半步,恰好擋在張居正與嚴世蕃之間,"在下宅子風大,小閣老也要當心著涼才是。"
嚴世蕃的獨眼眯成一條縫。
陳恪這話明著是關心,實則是警告,在這靖海伯府,還輪不到你嚴世蕃放肆。
靖海伯真會說話。"嚴世蕃突然大笑,拍了拍陳恪肩膀,"‘靖海’二字,伯爺當之無愧啊!"他轉向張居正,語帶譏誚,"張侍郎,你說是不是?"
張居正深吸一口氣,正要回應,陳恪卻搶先道︰"小閣老遠道而來,還請入內用茶。常樂新得了些武夷山大紅袍,正愁無人品鑒。"
嚴世蕃輕哼一聲,甩袖進了府門。
張居正落在最後,低聲道了句"多謝",聲音輕得幾乎听不見。
陳恪望著幾人遠去的背影,左手按著腰間玉帶,宴會尚未開始,各方勢力已暗流涌動。
"穿越者守則第二百五十九條︰"他在心中默念,"當多方勢力同時拉攏你時,請記住——保持平衡比選邊站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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