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老太爺的書房內，燭火搖曳，將四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陳恪離開後，甦老太爺立刻召集了自己的三個兒子。
"二百萬兩。"甦老太爺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陳恪要二百萬兩，否則就以通倭罪論處。"
"嘶——"三聲倒吸冷氣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甦明遠眉頭緊鎖︰"父親，這數目...未免太過荒謬。"
甦老太爺的面色在燭光下顯得格外蒼白，他緩緩點頭︰"我初聞時，也是這般反應。"
"其中會不會有詐？尋常索賄，哪有如此獅子大開口的？二百萬兩，便是我們甦家傾盡所有也未必湊得齊。況且..."甦明遠的聲音壓低了幾分，"若真拿出這筆錢，與認下通倭罪有何區別？"
甦老太爺的呼吸明顯粗重了幾分，他沉默良久，目光在三個兒子臉上來回掃視。
燭火在他眼中跳動，映出一片陰晴不定。
"大哥未免太過謹慎了。"三房甦明德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他年輕氣盛，此刻臉上帶著幾分不屑，"你們還不知道吧？我今天在茶樓時，正巧看見陳恪領兵游街。"他嗤笑一聲，"那軍服看著挺唬人，可那些兵丁，站沒站相，走沒走樣，一看便知是烏合之眾。依我看，他練兵也不過是為了中飽私囊罷了。"
甦明遠眉頭皺得更緊︰"三弟，不可輕敵。陳恪能在短短數年官居重鎮知府，絕非等閑之輩。"
"大哥說得對，但三弟所言也不無道理。"二房甦明理慢條斯理地插話，他的聲音平穩，卻讓其他三人都安靜下來听他說話。甦明理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在桌上輕輕推給父親︰"下人探得消息，陳恪此人，之前在漕政任上就設計糧商，獲銀三百萬兩。"
"三百萬？"甦明德驚呼出聲，隨即意識到失態，連忙壓低聲音，"這...這也太..."
甦明理點點頭，繼續道︰"其中有一百余萬由稅課押解進了戶部，一百萬被胡宗憲截留充作軍費，剩余一百萬兩..."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父親一眼，"是由錦衣衛押送入京的。"
書房內再次陷入沉默。
甦老太爺的手指微微顫抖，拿起那封信箋，在燭光下細細查看。
信紙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室內格外刺耳。
"明理，這消息可屬實？"甦老太爺的聲音有些發顫。
甦明理挺直腰背︰"父親，兒子敢打包票。我有一心腹在杭州漕政衙門當差，親眼所見。而且..."他的聲音更低了，"誰都知道錦衣衛是誰的家奴吧？"
甦老太爺緩緩放下信箋，長嘆一聲︰"如此說來，陳恪所謂的皇命，極有可能就是為皇上斂財？"
"正是。"甦明理點頭，"他每到一處，都想盡辦法為皇上斂...所以才能屢獲嘉獎。"
甦明遠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站起身，在書房內來回踱步，靴子踩在青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即便如此，二百萬兩也太多了。我們甦家雖然家底豐厚，但難以一下子拿出這麼多現銀，生意還怎麼做？各處的周轉怎麼辦？"
"大哥，你總是想得太多。"甦明德不耐煩地說，"陳恪明顯是看準了我們甦家樹大招風，故意敲詐。依我看，不如..."
"不如什麼？"甦明遠猛地轉身，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甦明德被兄長的氣勢所懾，一時語塞。
甦老太爺抬手示意兩人安靜，他的目光在燭光下顯得格外銳利︰"明德，你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甦明德咽了口唾沫，壓低聲音道︰"不如...不如我們..."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變成了耳語。
甦明遠听完，面色大變︰"你瘋了！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那你說怎麼辦？"甦明德的聲音也高了起來，面紅耳赤，"拿出二百萬兩，我們甦家就完了！不拿，通倭的罪名下來，照樣是滿門抄斬！"
"都住口！"甦老太爺猛地一拍桌子，聲音雖不大，卻讓兩個兒子立刻噤聲。
老人家的胸口劇烈起伏，面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
他深吸幾口氣，才勉強平復下來。
"明理，"甦老太爺轉向二兒子，"你素來穩重，此事你怎麼看？"
甦明理沉吟片刻，緩緩道︰"父親，兒子以為...陳恪此次來者不善。他既敢開口要二百萬兩，想必已經摸清了我們的底細。若只是尋常索賄，大可不必如此大張旗鼓。"他頓了頓，"兒子懷疑，他背後恐怕另有圖謀。"
"什麼圖謀？"甦老太爺緊盯著二兒子。
甦明理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兒子懷疑...他可能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眾人頭上。書房內的空氣再次凝固，連燭火都似乎停止了跳動。
良久，甦老太爺長嘆一聲，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既如此...我們恐怕別無選擇。"
"父親！"甦明遠急切地喊道，"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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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老太爺抬手制止了大兒子的話，他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明遠，為父知道你想說什麼。但眼下形勢，已容不得我們猶豫了。"他環視三個兒子，聲音低沉而堅決，"徐海的心腹王清，已經暗中潛伏在城中。"
"什麼？"三個兒子異口同聲地驚呼，甦明遠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甦老太爺繼續道︰"屆時，只需引徐海來取甦州..."
"父親！這是要孤注一擲啊！"甦明遠的聲音顫抖著，"一旦事敗，我們甦家..."
"若不如此，我們甦家現在就要完蛋！"甦老太爺的聲音突然提高，隨即又強壓下來，"陳恪逼迫太甚。不說這幾月來的心神折磨，光是他索要的數額，我們甦家也難以承受。一旦給出如此龐大的銀兩，偌大的生意也斷難維持。"老人家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但如果甦州陷落，陳恪被倭寇所殺...事情卻會柳暗花明。"
甦明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父親的意思是...借刀殺人？"
"不錯。"甦老太爺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屆時朝廷追究起來，我們甦家也是受害者。而陳恪一死，這些所有的彎彎繞繞...也就無人知曉了。"
還有一層甦老太爺沒說，那就是萬一徐海失敗，他們不妨以身家換性命。
而且他們押上的所謂賭注，早就是陳恪嘴中的一塊肥肉——只不過暫時還姓甦罷了。
甦明德興奮地搓著手︰"妙計！父親果然高明！"
唯有甦明遠仍然面色慘白，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頹然坐回椅子上，沉默不語。
甦老太爺看著大兒子的反應，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又被決絕所取代︰"此事就這麼定了。明理，你去聯絡王清；明德，你準備十萬兩銀...不是給陳恪的，而是給徐海的"見面禮"；明遠..."老人家的聲音柔和了幾分，"你心思縝密，負責留意陳恪的一舉一動。"
三個兒子各自領命，書房內的氣氛凝重得幾乎讓人窒息。
"都去吧。"甦老太爺疲憊地揮揮手，"記住，此事絕不可走漏半點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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