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粘稠的膠水,再次籠罩了沼澤與山林的交界地帶。
只有無人機在數百米高空傳來微不可察的旋翼嗡鳴,以及隊員們自己沉重的心跳聲,在耳膜中鼓蕩。
時間,在高度緊張的等待中,流逝得異常緩慢,每一秒都充滿了煎熬。
終于!
一陣極其輕微的、如同風吹過蘆葦的“沙沙”聲,從紅樹林深處傳來。
聲音很雜亂,帶著小心翼翼卻又難掩急促的步伐。
緊接著,幾個渾身裹滿厚重黑泥、只露出兩只警惕眼楮的“泥人”身影,如同鬼魅般,從茂密的紅樹林邊緣鑽了出來。
他們動作敏捷,卻帶著一種亡命奔逃的倉惶。
領頭的那個,身材比其他人都要高大粗壯一些,左臂用髒兮兮的布條緊緊纏裹著,吊在胸前,正是被山貓擊傷的黎文福。
黎文福走路的時候明顯有些跛,但眼神依舊凶戾如狼,他警惕地掃視著前方那片連接山林的、長滿蘆葦和低矮灌木的狹長地帶,不時回頭低聲催促著身後的手下。
“快!跟上!離開這片鬼地方!去山里!”
黎文福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不容置疑,他深知剛才的爆炸意味著什麼,肯定是華軍最精銳的獵殺隊來了!
而且比昨晚那支更可怕,這片沼澤不再是庇護所,而是即將被鮮血浸透的墳墓。
唯一的生路,就是盡快鑽進後面更加復雜、更便于隱藏的山林。
在黎文福的催促下,十幾個裹滿厚泥、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安南兵,加快了腳步,魚貫進入那片蘆葦和灌木叢生的交界地帶。
他們盡量壓低身體,利用茂密的植被掩護,但倉促間隊形難以保持嚴整,腳步聲和身體摩擦植物的“沙沙”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胡力如同融入大地的岩石,靜靜地趴在土坡後,只露出半個頭盔和冰冷的眼楮,透過護目鏡,捕捉著每一個進入視野的獵物。
他微微抬起手,對著耳麥,用極其輕微聲音下達指令。
“‘老鼠’已入袋,各組保持靜默,鎖定目標听我命令開火。”
“狙擊手,優先鎖定那個瘸子。”
黎文福︰你才是瘸子,你全家都是瘸子,我這是扭到腳了好吧。)
胡力通過走位,已經判斷出黎文福是這伙殘兵的頭頭。
“收到!目標已鎖定。”
周衛國冰冷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收到。”
李銳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
“雷剛收到。”
雷剛的聲音沉穩了許多,機槍槍口隨著黎文福的身影緩緩移動。
“收到,持續監控。”
趙小川的聲音也帶著緊張。
黎文福帶著隊伍,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蘆葦叢中,可隨著深入,他心里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這片交界地帶太安靜了,連平時常見的鳥鳴聲都消失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殺機!
猛地停下腳步,黎文福舉起那只完好的右手,示意隊伍停止前進。
他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前方看似平靜的灌木叢、蘆葦蕩和那幾塊突兀的大石頭…
一切都那麼自然,卻又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排長…怎麼了?”
阿水湊過來,緊張地問道。
“太靜了..給我的感覺很不好,不對勁…”
黎文福低聲道,眼神里充滿了警惕。
“都散開點!小心腳下和兩邊!”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砰!”
一聲清脆而突兀的槍響,撕裂了死寂的空氣!
不是來自小隊的伏擊圈,而是來自黎文福隊伍的後方,一個安南兵。
他剛才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光腳的安南人),軟綿綿的,抖了個激靈的他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
這聲走火的槍響,如同在滾燙的油鍋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間引爆了極度緊張的氣氛。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黎文福本就緊繃的神經徹底繃不住了,頓時亡魂大冒,哪里還會分辯?
“有埋伏!!”
他的反應極快,瞳孔驟縮,嘶聲狂吼,同時身體猛地向旁邊一撲。
在他身後的安南兵也如同炸了窩的馬蜂,驚恐地四散開來,尋找掩體,胡亂地朝著他們認為可疑的方向開火!
“噠噠噠!”
“砰砰砰!”
雜亂的槍聲瞬間響成一片,子彈胡亂地射入蘆葦叢和灌木中,打得枝葉紛飛。
伏擊圈內!
“該死!”
雷剛低罵一聲,他還沒接到命令,但敵人已經開火,而且那個瘸子反應太快,已經撲進了一處茂密的蘆葦叢里,暫時脫離了他的最佳射界!
“團長!打不打?!”
劉鋒焦急的聲音在耳麥中響起,他看到一個安南兵正慌不擇路地朝他藏身的灌木叢跑來。
胡力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誰能想到一個光腳的能歪打正著?可現在場面已經失控。
“打!”
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劍,冰冷、決絕!
“自由開火!優先殲滅暴露目標,狙擊手!解決那個瘸子。”
“砰砰砰...”
胡力的命令剛落,雷剛手里的通用機槍便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如同憤怒的鋼鐵風暴。
灼熱的彈鏈瞬間潑灑向那些暴露在蘆葦蕩邊緣、驚慌失措的安南兵。
“噗噗噗...”
子彈撕裂肉體、打斷骨骼的聲音令人牙酸,兩個反應稍慢的安南兵瞬間被打成了篩子,慘叫著栽倒在泥水里!
幾乎在雷剛開火的同時!
“砰!”
高處傳來一聲沉悶的槍響!
周衛國的狙擊槍開火了,子彈穿過蘆葦的縫隙,精準地射向黎文福藏身的那片區域。
然而,黎文福似乎預感到了危險,在子彈臨身的剎那猛地一縮頭。
“噗嗤!”
子彈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帶飛了一大塊沾滿泥漿的頭發和頭皮,鮮血瞬間涌出。
“啊!”
黎文福發出一聲痛哼,像受傷的野獸般,更加瘋狂地壓低身體,利用茂密的蘆葦和復雜的地形,向著山林方向亡命爬去,同時嘶吼著。
“掩護我!往山林里沖!”
“砰!砰!”
周衛國冷靜地連續補槍,子彈打得黎文福身邊的泥漿飛濺,蘆葦斷裂。
但黎文福運氣極好,或者說對危險的直覺超乎常人,每一次都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致命部位,只是身上又多了幾處擦傷。
他利用手下士兵絕望的沖鋒作為肉盾,拼命向口袋邊緣的山林入口掙扎。
“突擊組!上!”
胡力的聲音帶著一絲冷厲。
“殺——!”
李銳、劉鋒、王建國三人如同猛虎出閘,從側翼的灌木叢中猛地躍出,手里的突擊步槍噴吐著致命的火舌。
“噠噠噠...”
“轟!”
李銳同時發射了槍榴彈,高爆彈在幾個試圖依托土埂抵抗的安南兵中間炸開,殘肢斷臂橫飛。
劉鋒和王建國則如同兩把尖刀,凶狠地切入混亂的敵群,近距離的掃射如同死神的鐮刀,瘋狂收割著生命。
慘叫聲、咒罵聲、槍聲響成一片...
“無人機!盯死那瘸子!別讓他跑了!”
胡力對著耳麥吼道,同時手里的突擊步槍也噴出了火舌。
“噠噠噠...”
精準的點射將一個試圖從側面繞過來的安南兵撂倒。
“臥槽!這還是瘸子嗎?他往三點鐘方向那片大石頭後面去了,速度很快!”
趙小川的聲音帶著焦急。
“靠!哪來這麼多廢話?逃命吶,擱誰身上不快?和是不是瘸子有關系嗎?”
胡力都無語死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管這些。
黎文福不愧是積年的老匪,利用手下用生命換來的短暫混亂和掩護,硬是憑著對地形的熟悉和一股亡命徒的狠勁,連滾帶爬地沖出了最危險的蘆葦蕩火力覆蓋區。
山林邊緣是幾塊巨大的、可以作為掩體的岩石,只要翻過這幾塊石頭,鑽進茂密的山林,他就有機會逃脫。
“雷剛!火力覆蓋石頭後面,別讓那瘸子有機會進林子。”
胡力命令道。
“收到!”
雷剛調轉槍口,密集的彈雨打得石頭後面的灌木叢飛濺,將黎文福死死壓制在石頭後面,動彈不得。
“狙擊手!有沒有角度?”
胡力問道。
“角度不好,目標縮在石頭死角,打不到!”
周衛國的聲音帶著一絲懊惱。
“突擊組!包抄過去!”
胡力看向李銳那邊,但李銳三人正被殘余的幾個安南兵瘋狂反撲纏住,一時難以脫身!
眼看黎文福就要利用岩石的掩護,尋找機會鑽進山林,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從黎文福藏身岩石側後方不遠的一處極其隱蔽的泥水窪里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
她渾身也裹滿了厚厚的泥漿,只露出一雙冷靜得可怕的眼楮,正是甦梅!
原來,在戰斗打響後,甦梅並沒有完全按照胡力的安排在預備隊位置等待。
她憑借敏銳的觀察和直覺,預判到黎文福可能的逃跑路線,利用戰場混亂和自身極佳的偽裝,悄無聲息地潛移到了這片離山林入口更近、更容易被忽視的泥水窪里。
她手里的,是一把加裝了消音器的微型沖鋒槍...
黎文福正蜷縮在岩石後,喘著粗氣,準備趁雷剛機槍換彈鏈的瞬間沖出去,完全沒注意到,死神已經悄然來到了他的身後。
甦梅沒有絲毫猶豫,她端起微沖,瞄準黎文福暴露在岩石邊緣毫無防備的後背,手指狠狠的扣下扳機。
“噗噗噗...”
微沖射速極快,一連串低沉且致命的輕響,十幾發特制的4.6毫米的高速穿甲彈,如同毒蜂般狠狠鑽入黎文福的背部。
“呃啊——!”
黎文福身體劇震,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猛地向前撲倒,他艱難地回過頭,眼里充滿了極度的驚愕、不甘和難以置信。
他看到了,看到那個從泥水里站起來的、如同復仇女神般的身影,但一切都晚了,意識已經迅速模糊...
鮮血如同泉涌般從背後數個彈孔中噴出,瞬間染紅了身下的岩石和泥土。
這個在泥潭里掙扎求生、給華軍帶來巨大傷亡的“泥鰍”,最終沒能鑽回山林,死在了距離生路僅有一步之遙的地方。
“目標清除!”
甦梅冷靜的聲音在耳麥中響起,帶著一絲如釋重負。
隨著黎文福的斃命,殘余安南兵的最後一絲抵抗意志徹底崩潰,在李銳、劉鋒、王建國的凶猛清剿和雷剛的機槍火力覆蓋下,戰斗很快結束。
除了幾個被甦梅控制跪地投降的,其余頑抗者盡數被殲。
硝煙彌漫的交界地帶,再次恢復了死寂,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和硝煙味混合著沼澤的腐臭,令人作嘔。
胡力走到黎文福的尸體旁,用腳踢了踢那張沾滿泥漿和血污、依舊帶著猙獰不甘表情的臉。
他轉過身,看著圍攏過來的、身上沾滿泥漿和硝煙、眼中卻燃燒著勝利火焰和嶄新自信的隊員們。
“看到了嗎?”
胡力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強大的力量。
“這就是反伏擊,這就是叢林獵殺。冷靜、耐心、預判、抓住稍縱即逝的戰機!”
“甦梅,做得很好!臨機決斷,一擊斃命!”
聞言,甦梅臉上露出一絲疲憊卻明亮的笑容。
胡力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今天這一課,學費是血,教具是命,希望你們…都記住了。”
“不過...我只能給這次行動打八十分,原因你們知道。”
胡力沒給給眾人說話的機會,轉過頭,望向那片被血色染紅的沼澤深處,眼神冰冷。
“這片老鼠窩,還沒清理完。”
“休息十分鐘,補充彈藥,處理傷口。”
“然後…”
胡力端起槍,槍口指向沼澤深處那更加幽暗的未知區域。
“繼續!”